钱十贯会意,对陈脊和沈亭山道:“请。”
月缺,雾稀。
从财神庙逃离出来的陈脊,喘息声沉重且剧烈,小声嘟囔道:“发财与死亡,果然是这世上紧紧相连的两个东西。”说着,又扭头看向沈亭山,“你刚听到了么,李执事居然……居然想杀我。可是,可是没有人偷袭过我呀。”
沈亭山思忖了一阵,缓缓开口:“问题的关键不是李执事想杀你,而是有个女人雇佣了李执事来杀你。”
“臭娘们……”陈脊默默复述道:“‘他以为自己替崔娘杀了几个人……’难道是崔娘要杀我?可我根本不认识她啊。”
沈亭山皱眉沉思,仔细回想起自从来到山阴发生的一切,突然倒抽了一口凉气,失声道:“你记不记得出殡那日你落水?”
“落水……”
经沈亭山这么一提醒,陈脊这才恍然大悟。那日他确实五内俱焚不假,但求死之心并不强烈。突然落水,他一直以为是自己守灵多日未眠再加上连受打击,一时失智所致。如今想来,那日李执事确实一直站在自己身侧,更重要的是,陈脊记得,他当时一直在左右摇晃自己。原来,李执事是借着叫他回神的名义,想趁机杀死他。
陈脊惊恐地看向沈亭山,沈亭山又道:“可后来他没有再动手,说明那时你已经不需要死了,这是为什么呢?你为什么不用死了呢,你活着对谁有好处呢?”
这话虽是沈亭山的推测之言,但陈脊听来却觉得怪异。
“我……就非得死呗?”
沈亭山回过神来,看着陈脊笑出声,没头没尾道:“不用谢哈。”
“谢你什么?”
“谢谢我无意中的救命之恩啊,若不是我及时出手相救,你现在呀,已经投胎了。”
陈脊恍然大悟,忙躬身行礼,“沈兄说得极是,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我……”
陈脊还没说完,沈亭山人已跑出去数丈,“你可饶了我吧。”
陈脊笑着追他道:“你别跑呀,我还没谢完呢!”
这条路李执事曾走过多次。
上次来便是为了找黑袍怪人帮自己杀了陈脊。
可惜,听到买的是知县的命,黑袍怪人并未答应。
其实,当初那人找他商议将陈脊推入水中时,李执事也是不答应的。
但当那人许诺他三十两金的时候,他心动了。
人活千年总要死,树长万年劈柴烧。人这一辈子,死后烧再多的纸,做再多的法事也不过是个仪式。死了便是死了,手不能动口不能言,都不如活着时尽情享受。
在他眼中,世间唯有钱财可靠。你就观那人死后,富家豪门的灵堂庄重典雅,哀悼者满堂哭泣,而那穷苦者,连用草席裹尸都是奢侈。不过,那富家豪门的子孙究竟有多少真心实意,又有多少别有用心?挤兑出的眼泪还不是为了多分些家产,博个孝名?所谓真心换真心,不过是利益捆绑的虚伪表象。就如儿时依赖母亲,也只是贪图那一口奶水罢了。
他认定,活着就要有钱,而只要有钱你就能得到所有人的青眼,就算是金凤楼的崔娘也得对你奴颜婢膝。
他去金凤楼已许多次了,可崔娘从不愿见他。
初遇那日,他正抬棺沿着沙浦河慢行,崔娘轻装一舸,翩然而至。只见她身穿石绿轻绡,云鬟半亸,侧着身子在船头斜斜坐着,微风轻拂,水波荡漾。她用纤手红指戏弄着风,软软笑着,光正打在巧手拂过,美得让人挪不开眼。
自那以后,他时常想起这位佳人,也打问到她是金凤楼的名姬崔娘。
他曾多次去偷瞧过崔娘,每当他看到权贵显要明来暗往时,便心怀幽愤。尤其是盐法御史李永安,好几次,他都亲眼见他彻夜留宿在崔娘屋中。
他因而暗自发誓,等拿到这三十两金,倒要看看崔娘还能装什么清高,婊子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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