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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第2页)

了顿,没说什麽,沈默地敬了他杯,酒到杯干,而後杯杯喝下去。胃口被白酒灼得火辣辣的,脑子却反常地清醒。 市内许电车已经停运了,这日秦敬骑自行车来的,却路推著车走了回去。倒不是因为喝醉了,其实脑子直醒著,只是想走走。沈凉生近来常被沈父叫回老公馆说话,比秦敬回去得还晚,到家时秦敬已洗去身酒气汗意,人看著清清爽爽,面色也没什麽不对。只是晚上上了床,沈凉生要吻他,却见他根本不想配合,心里有点烦他反复无常,强捺著性子问了句:“你又怎麽了?”秦敬犹豫了下,不知该如何说起。沈凉生本就不是个脾气麽好的人,这段日子耐心也耗得差不了,懒得再废话,直接吻上去,卡著他的下巴,不容他再躲。秦敬脸避不开,身体下意挣扎,夏天人原本就穿得少,他越挣沈凉生越上火,最後基本就是要硬来了。秦敬先是没来及解释,眼见他这麽著也不想再解释,那份酒意好像才反上来,心口烦躁得厉害,下了死力跟他较劲,直到被沈凉生突地卡住脖子,紧紧压在身下,渐渐气都喘不上来才泄了力,死鱼样平躺著不动了。沈凉生看他不挣了便撤了手,眼见他难受得直咳嗽,也觉得下手太重了,可也不想道歉,沈默半晌才说了句:“……秦敬,你还想让我怎麽样。” 还想让他怎麽样……秦敬平了呼吸,最後摇了摇头,什麽都没说。沈凉生下头还硬著,也不想忍,潦草地做了润滑便捅进去,抽丄插的动作倒不像方才那麽粗暴,过了十来分锺伸手探到秦敬前头摸了把,见他也不是没有反应,便加没有顾忌,放开动作做了下去。虽有大半个月没做过,但初时钝痛过後,熟稔情事的身体也慢慢被撩拨起了性欲。夏夜黑暗闷热的房间里充斥著肉体交击的声音,秦敬面朝下趴在床上,身下的床是熟悉的,身上的人是熟悉的,身体里的情欲也是熟悉的。──然而那种突然不知身处何时何地的陌生感又回来了。好像路蒙著眼,摸索著路边的草木走到了个地方,睁眼眺望来路,方才发现映入眼帘的实景全不是脑海中勾勒出的模样。 7月29日凌晨,战事突如其来地打响了。驻津国军终於接到了抵抗的命令,28 日连夜部署方案,决定趁日军兵力主要集中在北平时首先出击。天色从黑暗到光明,战势却逐渐向日方那头倒了下去。市区巷战最激烈的地方在海光寺带,枪炮声传到剑桥道里已不甚清晰了。秦敬与沈凉生面对面在客厅里坐著,从半夜坐到晌午,没有说句话。下午两点,日机果不其然开到了天津上空。虽说租界是国中之国,日本人不敢炸也不能炸,但难保有个万。故而沈凉生早让下人把花园里的地窖打扫出来,隐约听见飞机掠空,便道谁都别在屋里呆著了,把门锁好了,先全下去避避。秦敬并无异议,起身跟著沈凉生往外走,可怎麽看怎麽似行尸走肉般,心魂早就不知道飘去了哪儿。沈凉生见他六神无主的,只得伸手拉住他,走到花园里时,第枚炸丄弹终於尖啸著落了下来。轰炸声是无论离得远都听得清楚的──那刻秦敬突然住了,像是终於回神活了过来,定定望向轰鸣传来的方向,沈凉生拉了他把也没拉动,刚要开口,见到他面上的神情又闭了嘴。那样的神情,像是在这声轰鸣中活了过来,然後又迅疾地死去了。而後在下声轰鸣中再活次。再死次。 地窖里只点了盏小瓦数的灯泡。昏暗的灯光中,秦敬没有坐,沈凉生便也著,跟他块儿盯著地窖入口的铁门看──实则也就是扇门,再看也看不出别的来。唯有轰鸣声毫不停息地传入耳中,整整四个小时。 29 日,驻津国军奋战十五个小时,因伤亡惨重,而北平业已告破,日军不断增兵天津,终於下午四时半撤出市区,於静海、马厂两地待命。30日,天津沦陷。 十八不论时事如何艰难,日子总得继续过下去。日军奉行以华制华的方针,前脚攻占天津,后脚就成立了个叫“天津治安维持会”的傀儡组织,其速度之快,却是早有预谋。商会早被日本人把持在手里,实则七七事变当日,商会的人带着那个日本人来找沈凉生,就是为着游说他做这个“治安维持会”的委员──日本人是冲着沈克辰的名头来的,治安维持会的名单上,从委员长到委员全是在北洋政丄府倒台后蛰隐于津的旧官僚,当年野心不死,现下终于有了升官发财的机会,个个上赶着摆出副配合嘴脸,有那没被日本人看上的,还要觉得失了面子。沈凉生虽被日本人找上门,却婉言谢绝了──他算盘打得比日本人还响,深知这份好处不是白拿的,上船容易,想再下来可就难了。于是托辞道父亲年事已高,自己只懂看看帐,别的什么都不会,委实难以胜任。“二少太谦虚了,”当日来做说客的商会常务见沈凉生推辞,怕日本主子不高兴,赶紧从旁道了句,“商场上谁不知道您是打英国名校回来的高材生,这话说得可太谦虚了啊,哈哈……”这头常务还在干笑,同来的日本人却直接用英文问道:“沈先生是不是在剑桥读的书?”沈凉生听他这么问,心里有些诧异,面上却不动声色,只点了点头:“小早川先生也是?”“我修伯格教授的课时,沈先生已经毕业了,” 小早川本就觉得沈凉生面熟,当下确认了,笑了笑,补了句,“我见过你同教授的合影,他很赏识你。”“伯格教授为人古板得很,肯把私人合影拿出来,定也非常欣赏小早川先生。”沈凉生这话恭维得妥当,小早川立时觉得很受用,加之念书时读过沈凉生几篇报告,本就对他有些好感,便也没想硬逼他做这个委员,心里盘算着等日军彻底拿下天津时再说。商会的人见小早川没有什么不快,又听说两人是校友,暗自松了口气,笑着圆场道来日方长,往后合作的机会还有的是,是以那日周秘书最后见行人面上还都融洽。 这事儿沈凉生都未跟沈父讲,秦敬自然就不会知道了。当日轰炸时,因日本人深恨南开这面津城高校的抗日旗帜,几乎把整座学校连同附属的中学、小学块儿夷为平地。好在报名参战的爱国师生独立编队,主要负责疏导交通,伤亡损失不大,秦敬的师兄也平安无恙,可算不幸中的大幸。百废待兴之时,秦敬自是全心全力帮衬朋友,连着个礼拜都是早出晚归。沈凉生之前直管着他,现下却好像不介意了,只嘱咐他注意安全,按时吃饭,每日叫厨房熬些解暑的汤水给他喝。秦敬感谢他的体贴,却也没提谢字,觉着话说明了反而显得生分。不过有些事儿秦敬不提,小刘却直惦记着。南市虽是三不管地带,但因毗邻日法租界,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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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受罪 作者:鱼香肉丝

算逃过劫,没怎么挨炸。小刘见街面上逐渐平静下来,自己家房子又没事儿,便跟秦敬说要搬回去住,顺便打听沈凉生什么时候有空──西小垫在法租界顶西边儿,他是眼见着炮火连天的时候,不少人拖家带口地想进租界避难,却被挡在外头进不来。自己家欠了沈凉生这么大份人情,就算不知道能怎么还,最起码得当面好好谢谢他。秦敬也不是不懂事儿,知道沈凉生对自己好,便连自己的朋友都照顾到了,再怎么不提谢字,也不能把这当成是理所当然。于是这晚睡前跟沈凉生说了小刘要搬回去住的事儿,又说先替小刘谢谢他,明天他要有空,小刘想过来亲自道个谢。“不用了,”沈凉生拧灭床头台灯,边躺下来边回了句,“也不是什么大事。”秦敬心说这哪儿不算大事,却也知道沈凉生是个句话不说二遍的脾气,他说不用那就是不用了,只是心里总归过意不去,琢磨着怎么跟他再说说。“他要是真想谢,”沈凉生似是猜到秦敬的心思,先开口补了句,“你就跟他说,等茶馆再开张,你们俩什么时候再搭档说回段子,记得叫我过去看。”“这就完了?”秦敬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茬,这话又说得像个玩笑,便也难得放松了下绷了许久的心情,随他玩笑了句,“你倒还是那么好打发。”沈凉生笑了笑,因为两人并肩平躺着,屋子又黑,秦敬也没见到他面上笑意,只听到他说:“也就只听你说过那么回。”“你得了吧,又不是真喜欢听,”最近两人很少有这样安闲的时候,秦敬低声陪他聊下去, “平时还老嫌我贫。”“没真嫌过,你挺有意思的。”“你会不会夸人?”“那回去找你,看你在讲台上头,挺是那么回事儿。后来台上说相声,也挺有意思。就想着不知道你在床上是个什么样儿,舌头那么利索,口丄活儿估计能学得不错。”沈凉生的话越说越不正经,却因为他说话的语气──平淡的、怀念的、甚至是有些惆怅的──并觉不出丁点调情的意味,倒像是在追溯什么再不复来的前尘旧景,听得秦敬突有些心酸。是再不复来了。那时虽然时局也坏,但好歹……秦敬心口闷得想不下去,翻了个身,凑过去抱住沈凉生的腰,把脸埋在他颈间,沉默了好会儿,方重提起点精神接上刚才的话头: “那时候咱俩不才刚认识,你就不说走点儿好心思。”“大夏天的,你也不嫌热,”沈凉生却不再说,只拍了拍秦敬搂在他腰间的手,“躺好了睡吧。”“嗯。” 秦敬也觉着再跟他身上腻乎未免就像在暗示他什么了,自己本来也没那个心情,于是老老实实地躺回去,阖起眼睛酝酿睡意。“秦敬,”来回翻了几次身,终快要睡着了时,秦敬却又模糊听到沈凉生在自己背后道了句,“人情不用你还,你以后也不用再惦记着了。”按理说是挺平常句话,听上去也没什么不对,秦敬那点睡意却下就被搅合散了。迷蒙间心里竟是突然咯!了下,沈完又空,莫名有些惶惶,可又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秦敬想了想,没想出个所以然,最后归结于刚才自个儿半睡不醒的,脑子晕晕乎乎,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 小刘既都搬回去了,秦敬想着也该抽空修整下自己家的房子,便跟沈凉生说要回去住几天,把房子拾掇利索了再回来。沈凉生也没反对,问他要帮忙么,听秦敬说不用,便不再坚持了。实则光收拾房子也用不着几天,只是秦敬想着现下局势不比以前了,怕沈凉生认为住在租界外头不安全,催自己搬去茂根大楼那头住。他虽然不大想搬,但不想为了这事儿再跟沈凉生闹什么不愉快,于是惦记着趁这几天把家里各处都好好弄弄,就算搬走了,这也是父母留下的房子,自己打小儿长起来的地方,砖瓦都有感情,好好拾掇下,就当是提前告个别。 几日间秦敬把整间小院儿洒扫新,窗户抹了新腻子,上房重铺了铺瓦,堵死了堆杂物的偏房里早说要堵的耗子洞,眼见再没什么能收拾的了,才又回了剑桥道。进沈宅大门,秦敬便见老李头正弯腰修剪门口花坛里的月季。花草不晓人事,依旧!紫嫣红开得热闹,老李头却像心情十分不佳似的,修理花枝的剪子都带着股恶狠狠的味道,咔嚓下,咔嚓又下。“秦先生来啦?”老李头抬头看见秦敬,这才有了点笑模样,点头招呼了句。“…… 您家里最近还好?”秦敬看他心情不佳,怕是几天没见,他乡下家里出了什么事,便问了句。“还那样儿,没什么不好的,劳您惦记了。前两天我小儿子进城,还说大宝儿自打被接回去就吵着要回来找秦哥哥……”老李头说了两句,也觉着自己太唠叨了,便打住话头道,“您赶紧进去吧,别跟我在这太阳底下晒着了。”秦敬笑着点点头,刚要往里走,又听老李头在后面犹犹豫豫地补了句:“秦先生,您要是找少爷……”边说边往宅子里瞅了瞅,明知里头听不见,还是下意放低声道,“可是来个小日本鬼子,这几天都来第二回了,不知道是干什么来的。”秦敬闻言愣,这才注意到宅子侧门的青条石阶下头停了辆车,特地走前几步,绕到能看见车头的位置瞧了眼,果见插着面狗皮膏药棋,便又退了回来。“您不进去?”“嗯,先不想进去,陪您剪剪花儿吧。”秦敬话说得坦白,老李头也明白他的心思,继续边干活儿边跟他有搭没搭地唠家常。过了约莫十来分钟,便见沈凉生跟个人肩并肩地走出来,边走边聊,分明是熟人间才有的气氛。 “文森,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晚上见。”“好的。其实小早川先生不必亲自跑趟,下回打个电话就可以了。”“没什么,反正我最近也不很忙。”来的这人和沈凉生的关系的确不算生疏──自打第回见过之后,小早川果然依言约了沈凉生叙旧,后来俩人也起吃了好几次饭。其实论起年纪,小早川比沈凉生还小两岁,不过是因为他父亲在日本军方的职务,才年纪轻轻便坐到了现在的位子,被指派到天津协助监管经济方面的事务。他刚到津两个来月,尚没拓展开交际圈子,就因年轻气盛同茂川派系的人暗地里有了点摩擦。虽说明面上还过得去,可权利少被架空了,便觉得有些不得志。小早川本心里看不起中国人,但沈凉生这副不讨好也不疏远的态度反而投了他的脾气,加之两人又同在剑桥念的经济,有不少共同话题,来二去的也就算熟了起来。 其实沈凉生自打出门就扫见了秦敬,面上神色却如往常,客套着送小早川上了车,目送车开出铁门,既没进楼,也没出声招呼,只立在当地望着他,像是在等他自己走过来。秦敬在花坛边与他对望,八月盛夏的阳光火辣辣地泼下来,地面都被浇得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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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气。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望着他,因着日光白花花地刺眼,并看不清他面上神情。被毒辣的日头晒久了,身体似已对冷热的知觉混淆了,热得狠了,反而有种要打冷战的感觉。 默默对视半晌,最终还是秦敬自己走了过去。而沈凉生抢在他前头开口,仍是惯常那副平淡语气:“先进去再说。”两人进到客厅里,秦敬本以为会换个地方说话,沈凉生却住了,朝沙发比了比:“坐吧。”倒搞得跟秦敬第回来似的。“沈凉生……”实则秦敬还没想的太严重──报上虽未把治安维持会的名单全注销来,秦敬却也听到不少风声,知道里头基本都是旧北洋政丄府的人。他本以为日本人找上沈凉生八成是为了这个事,现下只想着同他好好谈谈,希望能说服他不要与日本人合作。“秦敬,我家里的事儿,我也没特意瞒过你。”沈凉生却打断他,撂了句没头没尾的话,似在等秦敬自己想明白。“…………”秦敬却未反应过来,脑子跟被堵住了样,沉默了几分钟也没接话。他不清楚沈家生意上的事儿,沈凉生也没跟他提过自己早晚要出国这节,但沈家内部的矛盾他还是知道的。可然后呢?秦敬傻愣愣地坐着,觉得自己想不明白。“秦敬,我有我想要的东西,”沈凉生等了他几分钟,看他仍愣愣地坐着,心知等他自己想清楚是没戏了,干脆把话摊开说明,“坦白告诉你,我并不打算参政,但生意上肯定要与日本人合作,你能接受就接受,不能接受就算了。”“…………”秦敬仍未出声,闻言默默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沈凉生也没跟他说你慢慢考虑,时想不清楚就想几天,只探身去茶几上取烟点了,靠回沙发里静静地吸着烟。客厅里的下人早看出场面不大对劲,个两个都识趣地退了出去。底楼空旷的大客厅里没人说话,只有烟是活的,袅袅地飘起来,袅袅地散开去。沈凉生抽完支,探身又拿了支,却见秦敬也随他取了支烟,夹在唇间点了──秦敬是不吸烟的,只偶尔情事过后,沈凉生靠在床头抽事后烟,秦敬才会跟他起凑热闹,腻腻乎乎地爬到他怀里去,找个舒服的姿势靠了,拿过沈凉生的烟吸进嘴里又吐出来,还要贫气着问他: “烟抽了不好,我这可是为你分忧解难,你要怎么谢我?” 秦敬虽点了烟,但只在点烟时吸了口,后头就任那烟自己慢慢烧完了。而后终于开口,却是句无关之言:“往后少抽点吧。”“…………”沈凉生不答话,秦敬捻灭烟头起身,又说了句:“那就算了。”沈凉生点了下头,也随他起身,耳听秦敬说:“回头我……”知道他是想说房子的事,打断他道:“不用了。”“回头我把房契拿给你,”秦敬却望着他,顾自把话说完,“过户要办什么手续,你再叫我。”“好。”其实沈凉生也晓得秦敬是不会收的,当下不再废话,干脆地答了声,少有点像是个谈生意的态度,条件讲定了,便该要送客了。秦敬也不再废话,没有出声道别,只又点点头,转身朝门口走去。客厅大门敞开着,外头片白芒。秦敬步步走向那片白茫的阳光,突地想到那天晚上沈凉生说人情不用他还,也不用他再惦记,如今才终于回过味来──沈凉生怕是早料到这天了,那样句话,原来也是提前告个别,应是也存了个两不相欠的意思。──两不相欠,也再不相干。 沈凉生立在他身后,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不见什么难过不舍的神色。硬要说的话,只是张严肃到了平板的脸。他确实早料到会有这天──自己在生意上同日本人合作,秦敬准定不能接受。但若说全无转圜余地,却也不尽然。嘴皮子碰就是话,端看人怎么说了。秦敬又不大懂生意上的事,想要糊弄他自己本意不想与日本人有瓜葛,实在是被迫如此也不是没法子。糊弄完了,把姿态放低些,好好哄他段日子,总能把人哄回来。沈凉生并非没有自知之明──自私、薄情、见利忘义,哪条都没冤枉他,说实话他也不在乎。他承认自己喜欢秦敬,可也边喜欢着边算计着,连先前做人情给他干娘家都是为着之后铺路。只是那天,在陪他着的那四个小时里,沈凉生却发现自己彻底改了主意。那天他陪他在昏暗的地窖里,听着外头远远传来的轰鸣,偶尔觑眼秦敬面上的神情,蓦地想到许久前个游湖赏花的春日,想到他对他说了什么,因着全没上心所以忘了,唯记得他彼时的神情──彼时的恬静与深情,与现下像被漫长的轰鸣凌迟般的痛。 那样的爱与痛都是沈凉生没法感同身受的,但是于那刻他终于意识到,这次他绝不能再哄他骗他──但凡他对他有过毫厘的真心,就不能在这件事儿上糊弄他,必须给他点最起码的尊重。这点尊重也不难给,无非是四个字:好聚,好散。 十九转日是周,沈凉生白天如常去了公司,晚上赴了小早川的约,到家已是十点,进门便听下人道中午秦先生来过了,说是给您送东西。沈凉生早猜到秦敬会趁他不在家时过来,并没问什麽,随便点了点头。秦敬送来的东西下人不敢乱放,就搁在客厅茶几上头。沈凉生走过去看了眼,除了那叠房契,还有个眼镜盒,少让他愣了下──他自己都快忘了,秦敬戴的那副镜子是他送的了。还了就还了吧,反正都已经这样了,再计较这些细枝末节也没必要。沈凉生无所谓地把镜盒同房契块儿锁进书房不常用的抽屉里,至於什麽过户手续,则压根没想去办──人心都是肉长的,面子上再怎麽看不出来,心里总归得难受阵儿。沈凉生并不後悔,但是秦敬这个人,以及与这个人有关的切他都不愿再提,只想眼不见为净。下人不知道根底,以为是东家跟秦先生吵架了,看这意思恐怕还不是小吵,於是连几天人人夹著尾巴做事,生怕触到沈凉生的逆鳞。结果几天过了,并没见到沈凉生迁怒发火,人还跟以前样,虽说成天冷著个脸,却也不难伺候,便又都松下弦来,该怎麽著怎麽著了。 日子平平淡淡地过了个月,九月中的时候,沈凉生接到了封王珍妮从美国写来的信。实则七七事变刚发生不久,她已拍了电报过来打听消息,现下这封信约莫是嫌电报说不清,想再找补点什麽。信著实不算短,洋洋洒洒好几张,可来来回回不外乎是个意思:国内如今变成这样,她也回不来,只能干著急。万幸家里没事,但北平那头有个朋友竟直没能联络上,真是活急死人。又问沈凉生好不好,秦敬好不好,叮嘱到若有什麽事定要给她拍电报。沈凉生心说要有事儿给你拍电报能管什麽用,却也看出她是真著急,信纸上隐约可见泪水洇开的晕迹,於是也回了几句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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慰的话,又说自己很好,顿了顿,续写道:“秦敬也好,他让我代他跟你问好,也让你自己保重,不必太挂念我们。”其实秦敬如今好不好,沈凉生自然是不知道的。只是他们已无联系的事虽没必要向王珍妮说明,却也没必要撒这样个自欺欺人的谎。信写完後,沈凉生通读遍,有些想弃掉重写封,但对著那句话看了几分锺,最终还是原样封好口,同其他两封待寄的信放到处。 九月中旬已经入了秋,暑气褪了,只因还没下过雨,便也没有场秋雨场凉。这日正是礼拜天,沈凉生难得没有出门,在书房回完了信,又无所事事地小坐了片刻。书房窗子敞开著,室内充满了初秋温暖和煦的气息,他却有刻觉得宛如置身冬日──沈凉生的自制力向是极好的,最初那点难受劲儿早被他按消抹平,也并没有对那个人如何念念不忘。可许因封来自故人的信,又或因说了那样个谎言,这刻他终於稍稍打开心门,无所事事地坐著,仿佛听到些旧时的欢声笑语,自去年的冬日,最好的时光的尽头飘过来,挟著冷而清新的气息,在心房中轻巧地打了个转,又轻巧地飘走了。 再过了几日,终於下了场透雨,天忽地冷下来。雨从半夜下起,秦敬未关窗,身上只盖了床薄夹被,便被冻得睡不踏实。似醒非醒时他突然觉得自己忘了件很重要的事,像与天气有关。天凉了……秋天了……哎呦!秦敬猛地想起来,之前沈凉生可跟自己提过,他的生日是在七月。结果七月出了那麽大的事,他就全然忘了这个茬儿。秦敬朦朦胧胧地想著,自己连他的生日都忘了,沈凉生该不会不高兴了吧。又想著明天下课後得去商场逛逛,补份生日礼给他赔不是。待想到要买什麽的时候,秦敬方才彻底醒过来,想明白自己什麽都不用买了──他们其实已经分开了,再没有什麽关系。秦敬翻了个身,想去找床厚被子,又懒得动。夜雨窸窸窣窣地下著,渐渐下大了,秦敬裹紧夹被,听著雨声再睡过去,第二日起来有点鼻塞,想是感冒了。眼皮也沈甸甸地抬不起来,有些像哭肿了,枕巾却是干的。 天气再冷下来,有日沈凉生回到家,吃过晚饭上了楼,过了没会儿又走下来,问了句:“小客室那张毯子是谁拿出来铺的?”下人不明就里,便答道是自己看著天冷了就拿出来铺了。“送洗过了?”“是,可不是我……”“没事了,你去吧。”下人闻言走开来,心里有点犯嘀咕,暗道东家对宅子里的布置从没上过心,现下怎麽又想起来问了。她有些怕是那张虎皮毯子哪里犯了沈凉生的忌讳,但又觉著那麽金贵的东西,不拿出来铺,光搁在储物间里生灰不是可惜了的嘛。 十月底沈凉生惯例回老公馆同沈父叙话,聊天时听他嗓子有些哑,便问他是不是感冒了,可吃了药没有。沈克辰摆手道:“这嗓子闹了好些日子了,咽东西都费劲。”又说中药吃了不少,就是不见好,想是夏天的时候著了场急,火气积大了,得好好调理点日子才能缓过来。复长叹了句: “这上了年纪,身体就是不如以前了。”话说出来,面上下了几分老态。“中药吃著不见好就看看西医,明天我叫路易斯过来趟。”路易斯是个西医,也是沈凉生的私人朋友,曾被他推荐给沈父做家庭医生,只是因为沈父觉得西药毒性大,没有中药温和,统共也没叫他看过几次病。转日路易斯来了,听说沈父这嗓子闹了那麽久,便建议他做个喉镜检查。沈克辰不大乐意做,被沈凉生劝了两句,结果还是做了。不过查也没查出什麽问题,最後还是开了些消炎药了事。直到又过了快个月,沈父咳嗽得越来越厉害,有日竟咳出口血痰,这才终於慌了神,做了个彻底的检查。这回检查结果出来,却是叫沈凉生去听的,这让他已经有了些心理准备。医生委婉地解释了下病理,续道令尊这种类型的喉部癌症早期不容易察觉,现在做手术也不是不可行……沈凉生听他话说得保留,直接打断话头,著重问了问手术风险,最後斩钉截铁道:“那就做手术吧。” 沈父那头沈凉生说半留半,只告诉他是喉咙长了个小瘤子,切掉就好了。可沈父又不傻,心里少已有些明白是怎麽回事儿。沈克辰虽然近年胆子小了,但早年也算是走过风浪的人,事到临头反倒镇静下来,平心静气地接受了手术方案,下意乐观地认为还是很有治愈希望的。沈凉生方打听了下,最後花大价钱从上丄海请了位美国医师主刀,手术结果基本令人满意。病情似得到了控制,沈克辰暗暗觉得自己大难不死必有後福,开刀後的精神头也十分不错。这年十二月北平成立了个“中华民国临时政丄府”,在天津设了天津市公署,治安维持会便随之解散了。小早川依然想说服沈凉生参政为自己做事,但沈凉生那时正忙著给沈父联络手术的事儿,先推说自己没心情谈这个,之後又说等沈父身体好些再谈,拖来拖去拖到了转年二月,结果还是不了了之。不过沈凉生这话也不全是托辞──按理说沈父这病,他离自己想要的东西便又近了几分,只是心里却半点觉不出高兴的意思。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原来眼看著人半条腿迈进鬼门关,沈凉生候在手术室外头,脑中来来回回想的却不是沈克辰早年怎麽亏待他,而是後来他对他怎麽样好。 三月又是春天,万物复苏,沈父的病情却突然急转直下。这回大夫不敢再建议二次手术,沈克辰的身体也禁不住再动刀,只能拿药吊著,往後就是活天算天。病房条件再好也不如家里,於是四月沈父还是出了院,请了两个陪床看护,又请路易斯每天都过来看看情况。沈凉生跟著搬回了老公馆,他大哥也每日过来打晃,至於是真孝顺还是为著分家做打算,只有他本人最清楚。沈克辰知道自己不好了,可也不敢想这是报应──他是笃信还有来世的,倘若这是报应,那到了下头不还是得继续受罪。沈凉生揣摩到他的心思,花钱请了位“佛法精深的大师”给他讲经,字字句句都是开解的话,就差明言允诺他下辈子准能投个好胎继续享福。 四月中沈父趁著自己还清醒,不放心单找律师,又打老家请了公亲上津,这就是要交待後事了。沈凉生的大哥光长岁数不长脑子,旁敲侧击地去打听沈父的遗嘱,沈凉生反倒不动声色,心说那都是对老爷子忠心耿耿的人,要有空子可钻我早下手了,还能轮的到你?结果不出所料,他大哥前脚打听,後脚沈父便知道了,气得直拍床,却因没力气拍也拍不响,又因著喉咙的病骂不了人,最後口口地倒凉气,路易斯赶紧给他打了镇静药,确定人无事後才离开。沈父觉睡到第二天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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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受罪 作者:鱼香肉丝

睁眼时模模糊糊看见床边坐了个人,那样的侧影是他最喜欢看的,便悉悉索索地摸索到那人的手,勉力嘶声叫了句:“……珍珍。”沈凉生坐在床边,感觉到沈父握住自己的手,但没大听清他的话,低头轻问了句:“您说什麽?”沈父却又不出声了,望著沈凉生慢慢摇了摇头,突地流下泪来。而後默默闭上眼,似是精神不济,重又睡了过去。沈凉生已经两天没去公司,今天说什麽得过去趟,於是看了沈父几分锺,叫看护进来守著人,自己走出房门,边往楼下走边点了支烟。楼梯下到半,沈凉生却蓦地住了,後知後觉地意识到沈父刚说了什麽──他发现自己竟然几乎忘了,他的母亲中文名字中是有个“珍”字的。 那刻沈凉生终於承认自己觉得孤独──他生命中的人个接个地离开他,他认为他不在乎,不在乎到几乎忘了自己母亲的名字。或许有日他真能够忘记他们所有人的名字,那些已经离开或将要离开他的人。然而这刻沈凉生却发现自己害怕了,在这间幽幽的、充斥著死亡气息的宅子里,害怕有朝日脑中变得片空茫。他在楼梯上默默吸完支烟,有瞬想就这样开车去找个人,只为告诉他,他想念他。但终归最後只开车去了公司,傍晚回老公馆前绕去了剑桥道那头,从书房里把那本《葡萄牙人的十四行诗》带了出来,那是他唯保存的关於母亲的遗物。──如果非要从那些已经离开或将要离开他的人中挑个来想念,他决定选他的母亲。 这晚沈凉生把那本有些年头的英文诗集放在床头,睡前随意翻到页,首首读下去,在某首的结尾停了下来,来回看了两遍,默然合上书册,合死那些唤起了与母亲无关的回忆的字句。“可是我向你看。我看见了爱,还看到了爱的结局。听到记忆外层片寂寥。就像从千层万丈之上向下眺望。只见滚滚浪涛尽流向海。” 六月末,沈父油尽灯枯,终於撒手人寰。讣告在报上登了出来,秦敬自然也看到了,攥著报纸坐了半晌,在心中遍遍告诉自己:是你要与他划清关系的,你不能再去找他。小刘也看到了讣告,当晚去找了秦敬,并没提这码事,只带了些饭菜过去,口中埋怨他道:“你这天天都瞎忙什麽呢,老说没空过来吃饭,回回都得让我给你送。”话是埋怨的话,心思却是好的。小刘监督著秦敬把饭吃完了,又说了他句:“合著我不给你送你就不记著吃晚上饭是吧?你自己瞅瞅,我这个都快能顶你仨了。”“你是说横著比还是竖著比?”秦敬笑了笑,垂著眼收拾碗筷,准备拿去厨房洗。小刘见他还能开玩笑,少放了点心,也不想撺掇秦敬去看看沈凉生──他是乐见他们分开的,而且这大半年秦敬虽说人瘦了点,但精神还算不错,可见长痛不如短痛,没有什麽迈不过去的坎儿。 其实秦敬人瘦下来,大半还是因为忙瘦的。天津局势不好,但北平那头糟,去年华北各界救国会便从北平迁到了天津。津城各校团结心,不撤消国文科目,不修改教科书,坚决反抗日本人推行奴化教育。圣功是女中,学生本来就少,现下状况是艰难,但用老吴的话说,学是肯定要办下去的,还要想法儿办得大好。小日本儿想让咱们中国孩子改说鬼子话,他妈的门儿都没有!秦敬这大半年间头在学联帮忙,头跟著老吴做事,暗地帮著散发抗日传单和中丄共天津市委出的《抗日小报》,直到後来局势越来越严峻,传单报纸印不出来就用手份份抄──许年过去,他那个小秦嫂的外号儿早没人叫了,那位写《祝福》的文人也已经去世,但在身後留下了可以代代传颂的话:“什麽是路?就是从没路的地方践踏出来的,从只有荆棘的地方开辟出来的。” 沈父的丧礼上,沈凉生身黑西装在他大哥後头,并没有掉滴泪。他大哥倒是哭得悲戚,好像这时候哭两声,回头就能分两处房子似的。沈克辰的遗嘱并没出乎沈凉生的意料──沈父再怎麽厌恶他这个大儿子不争气,到底也不会亏待他,虽没把沈家的经营权交到他手里,却留给他半的不动产。倘若他真能戒了赌,这份房子地产足够他下半辈子躺著过了。沈凉生的大哥对这麽个分法也没有异议──他知道这些钱都是死的,可沈家的生意他早就插不上手,现下这个分法已让他十分满意。沈凉生那头倒不是不满意,不过以他对他大哥的了解,很清楚这就是个狗改不了吃屎的主儿,那些房子和地在他手里根本留不住。沈父在世的时候,沈凉生并未对他大哥怎麽样,相反有时还帮衬他把,却是因为他知道沈父都看在眼里,想下手现在还不是时候。如今沈父死,沈凉生再无顾忌,半分手足之情都没留下,後头几个月明著暗著对他大哥做出来的事儿,要让早死的沈家大太太知道,决计要变厉鬼回来生扯了他。 沈凉生当年回国的时候,并没存著为母报仇的念头,但六年之後,却真是报还报──沈凉生的大哥死在了这年年底,人是抽大烟抽死的,可究竟是怎麽染上的大烟瘾,又怎麽几个月就抽出了人命,那就是不可说了。李婉娴在沈父去世後立马回娘家闹了场,终於如愿以偿地结束了她这段名存实亡的婚姻。後来听闻前夫的死讯,愕然间先含恨离丄婚离得太早,钱还是分少了。可遗憾完深想,又觉得浑身冒凉气,这才有些後怕,只觉这事儿八成跟自己那位前小叔子脱不了干系,心道什麽叫吃人不吐骨头,自己可真算是见识了回。 民国二十八年的月格外冷,天色直阴沈著,想是早晚要下场大雪。沈凉生这日回到家,下人边接过他的大衣帽子,边低声禀了句:“有位姓崔的小姐找您,直不肯走,我看外头天太冷,就让她进来等了。”下人说这话是因为沈凉生立过规矩,他不在时有生人找概先回了,别什麽人都往家里让。沈凉生则根本不记得自己还认识位姓崔的小姐,闻言蹙眉问了句:“人呢?”“就跟厅里坐著呢。”於是沈凉生这才注意到沙发里还坐著个人──那位崔小姐悄没声息地坐在那儿,说是找沈凉生来的,此时却像魂游天外般,手里笼著杯茶愣神,竟是副要哭不哭的样子。沈凉生边走过去边打量她,确信自己没见过这人,却也知道为什麽下人自作主张地把人请进来了──这位崔小姐大著个肚子,还真不能让她大冷天在外头等。 沈凉生走到近前,沙发里的人才回过神,赶紧了起来,局促不安地看著他,可连声招呼都不知道打。“找我什麽事?”虽然不认识,出於礼貌也不能把人往外赶,沈凉生自己坐下来,看她还著,便又客气了句,“坐吧。”“我姓崔……”“嗯,请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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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受罪 作者:鱼香肉丝

”沈凉生看她憋了半天才憋出三个字,只好耐著性子再问了遍,“崔小姐找我有事?”“……沈少爷。”对方也没坐,又说了三个字,眼泪便唰地掉了下来,哭得说不清话,倒好像是沈凉生对她始乱终弃,简直莫名其妙。沈凉生清楚自己根本没欠过这麽笔冤枉债,却也拿她没辙,叫下人过来递帕子给她,忍著脾气句句问了半天,才大抵弄明白是怎麽回事。 这位崔小姐并不是津城本地人,本名叫做招娣,最常见不过的名字,人也长得说不上好,只能算白净清秀,不过因著骨子里的柔弱性情,看著便十分楚楚可怜。她原是跟著东家来津做帮佣,後来被沈凉生的大哥看上了,偷偷养在外头,并没敢叫李婉娴知道。当初人没死时他就已经不大管她了,现在人死了,余下个没名没分还大著肚子的女人,靠当东西撑了两个月,眼见租的房子马上要被房东收回去,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了,才鼓起勇气找上了沈凉生的门。沈凉生不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否真是他大哥的──是不是都跟他没关系,人他都已经下手搞死了──当下也没说什麽,把场面话全省下来,直截了当地道了句:“你开个数目吧。”“不是,我不是要钱……”崔招娣这辈子就吃亏在性子太软弱,当初被沈凉生的大哥强占了便宜,竟就稀里糊涂地跟了他,如今又光知道哭,说是不要钱,却讲不清自己究竟要什麽。沈凉生对他大哥心狠手毒到了极处,可也不想欺负个女人,见状干脆任她哭个痛快,自己靠在沙发里点了支烟静静看著她哭,最後放柔声劝了句:“别哭了,要不先吃点东西再说?”他肯这样安慰她倒不是因为别的──个中原因沈凉生自己其实不大想承认──不过是因为她眼角边也有颗小痣,实则长得和那个人并没什麽相像的地方,可只因为那点痣,他见她垂著眼掉泪,便就没有办法觉得她烦。 “我……我不要别的……”崔招娣被沈凉生劝了句,倒真慢慢止住了哭,口中的话却仍没什麽条理,“孩子我自己养,我定好好待他……我就想求张车票回去……”崔招娣没念过书,话说不清楚,做事也没有章法。她其实是怕沈家万想认这个孩子,她便留不住自个儿的骨肉,是以苦撑了两个月也不敢找上门。虽然之前在花钱托人给南边老家写了封信,可等收到回信,见她娘还肯要她,总算还有条活路,却也再没钱买车票回去,又不敢跟家里开口,也没地方去借,这才找到沈凉生住的地方──能打听到地址已经算是她做过的最有本事的件事了。 沈凉生听她这样说,倒真难得发了些善心。这回的缘由总算跟那个人没什麽关系,只是因为听出她对肚子里的孩子很是著紧,不管那是谁的种,当妈的疼孩子,少触到了他心里某根弦。待问明白她连住的地方都没了,便决定索性送佛送到西,先安排人在客房住两天,等买好车票再找个人送她回去。崔招娣是个全没主见的,沈凉生说什麽就是什麽,最後便拎著小包衣服在沈宅住了下来,整天待在房里,轻易不敢出房门半步,不敢跟沈凉生同桌吃饭,只在心里觉著他跟他大哥不样,是个好人。沈凉生自然与好人半点不挨边──他把人弄死前没想到还有这麽出,现下人已经死了,他也算是间接害了她,唯有在金钱方面补偿她些。崔招娣先是不敢收,沈凉生毋容置疑地道了句:“给你就收著。”於是还是收了,心里愈发觉得他好。 火车票买在了月二十二号,结果二十号下了场大雪,算算节气正是大寒,倒是应了景。二十二号是礼拜天,沈凉生左右也没事,便说块儿送她去车。沈凉生找来送她回去的人是个公司里的小秘书,正好老家也在南边,听东家说给他放假直放过春节,工钱又还照算,当时美得不行,出发当日欢天喜地地拖了两个大箱子到了沈宅,连沈凉生都忍不住有点好笑地说他:“你这是把家都搬回去了?”“哪儿能呢,就是带了点土产给家里人。”小秘书刚二十出头,人很活泼,想著要跟这位崔小姐相处路,便主动去找她说话,又不待司机动手就帮她拎箱子──崔招娣本来没什麽行李,还是沈凉生看她冬装几乎都拿去当了,帮她添了几件衣服。虽说挺著个大肚子,但崔招娣其实才刚满十九岁,不好意思跟小秘书说话,又不好意思不答话,最後就人家问句她答句,低垂著头,还是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沈凉生在旁望著他们,觉得这俩小孩儿这麽瞧著有点像对新婚的小夫妻,还挺有意思──他这年二十八岁,比他们大了还不到十岁,却於这刻蓦然觉得自己老了,看著他们仿佛看著下代人,竟已是个做长辈的心情。 箱子装好了,人也跟著上了车,小秘书坐在前排,沈凉生陪崔招娣坐在後排,因著那点莫名其妙的做长辈的心情,又嘱咐了她句:“路上小心吧。”崔招娣垂头应了,车子开出沈宅大门,左转驶出几米,沈凉生突地整个人回过身往车後望去,口中急急吩咐了句:“停车!”因著雪天路滑,司机狠踩了脚刹车,车子往前滑了滑才停下来。崔招娣措不及防,身子踉跄了下,忙用手护住肚子。她不知道他这是怎麽了──虽然同沈凉生相处时间不久,但她已下意在脑海中把他高高地供了起来,简直像看佛龛里供的菩萨样,高不可攀地如在天上、在光里,不是俗人,也没有什麽喜怒哀乐。於是现下她见他几乎是慌张地推门下了车,之後却又立在车门边不动了,便也难得胆子大了点,诧异地凑到车窗边上,脸贴著玻璃往车後头瞧。他们为了赶火车出门早,剑桥道这边又僻静,路上除了他们这辆车,只有远处街角立了个人。她觉著沈凉生是在看那个人,又有点纳闷儿地想:是不是他认识的人?可是怎麽就光著看,也不打声招呼呢? 二十秦敬此番来找沈凉生是有著人命关天的正事,却非为了自个儿,而是为了小刘。其实小刘并没干什麽出大格的事儿──这小子看著跟尊弥勒佛似的,成天眯著小眼乐,却也是个有血性的仗义脾气,只是知道老娘岁数大了,仨妹妹里有俩还没许人家,自己身上挑著养活家老小的担子,不敢不做个“顺民”。秦敬平时在做什麽从不肯同他说,甚至连刘家都有意地少去了,就是怕万自己有个什麽三长两短牵连到他。不过即使在沦陷区,被日本人控制著报纸舆论,少也可收到些外界的风声──日军攻进南京时犯下的事足够叫他们个个不得好死,死千回也赎不清──小刘不能真干什麽,只在心里憋著口恶气,後来同行里几个师兄弟合计,就块儿编了些暗讽日寇汉奸的小段子,台上讲完“虚构的旧朝旧事”,说的听的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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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受罪 作者:鱼香肉丝

是怎麽回事儿,大夥儿不敢点破,起骂两句解解气罢了。结果去年十月底,有伪警找上茶馆的门,没有真凭实据就把小刘带回局子里问话,明摆著是为了讹钱。小刘的妹妹吓了跳,找到秦敬,秦敬赶紧带著钱过去,赔著好话笑脸把人赎了回来,小刘也再不敢说那些暗讽的段子,却没成想刚平静著过了两个月,竟又被拎去了局子里。这回的事情可大发了──不单是小刘个人倒霉,还有其他人也被冤枉地抓了进去,却是因为日本人察觉到中丄共在平津地区建立起了秘密交通线输送补给和药品,下令查找“共丄匪在天津的盘踞点”。伪警为著向日本主子邀功胡乱逮人,竟就盯上了刘家的茶馆,连送钱疏通都不管用了,秦敬打听到陆续被抓的人都已移送到了日本警察署,头嘱咐小刘的妹妹看好她娘,头就来找了沈凉生想辄。 二十二号大早秦敬去了剑桥道,却在望见那道熟悉的铁门时停了下来,立在街角了片刻。他有些觉得自己这事儿做得不地道──当初是自己意要与沈凉生划清界限,连他爹过世都不肯去看看他,如今要人帮忙了才找到他,秦敬不知道沈凉生会怎麽想自己。如果是秦敬自己的事,他说什麽也不会再麻烦沈凉生,但现下担著的可是朋友的命。秦敬默想了片刻,刚要抬腿迈步,便见铁门打开来,有车开了出去。他不晓得沈凉生在不在车上,正犹豫要怎麽办的当口,却看车突地停住了,那个人推门下了车,立在车门边向自己望过来。 僻静的街道上,隔著百十来米的距离,秦敬看不清沈凉生的脸,只在脑海中笔笔勾勒出他的眉目。当断则断,他不曾後悔,但是心里清楚,其实自己还是喜欢他。不该再喜欢了,也还是喜欢。不见到这个人时,似乎这种不恰当的喜欢也没什麽,每天忙忙叨叨的,并非会时常念起他。偶有难受的时候,想想这条路是自己选的,也就没什麽了。可现在重又见到了……秦敬突然觉得心口疼。不是臆想,而是真的疼,跳下就抽下,抽得脑子都有些混沌,只觉片白茫,像告别那日的阳光,像眼前覆著雪的街。秦敬默默看了他两分锺,终於回过神,先步朝对方走过去。沈凉生吩咐司机停车时的那点慌乱早已收敛干净,见秦敬动了,便也迈步迎向他。手抄在大衣口袋里,步子迈得比平时略快了些,却也十分稳当,走到秦敬身前,如往常得体地寒暄了句:“好久不见。”“……嗯。”秦敬好不容易回来的三魂七魄在听到那人熟悉的声音时又飞走半儿,愣愣地答了,也不知道再补句场面话。“找我有事?”“嗯……”“进去再说吧。” 小秘书做人机灵,看沈凉生下了车,也跟著钻出来,此时正立在车旁,见沈凉生回身朝他摆了摆手,便知道是让他们先走的意思,又钻回车里朝崔招娣道:“崔小姐,二少有客,咱先走吧,别误了火车。”“…… 能不能等下?”“啊?”小秘书以为崔招娣是想等沈凉生起走,刚想跟她说别等了,却见她已推门下了车,在车边了半分锺,又不待自己催就坐回来,拉上车门,小声道了句:“劳您等了。”然後便垂著头不说话了。──她是不敢喜欢他的。他在天上,在光里,让她连偷偷喜欢的心思都不敢有。只是她知道,这别,就是辈子见不著了。所以也难得鼓起点勇气,想再看他最後眼,也少盼著他能再看自己眼,跟自己挥手道个别。 沈凉生不是没看到崔招娣下了车,却连周全下场面礼貌的心思都提不起来──他同秦敬肩并肩往铁门那头走,余光扫到秦敬垂著的手,眼见手指冻得通红,便有些不舒服,差点冲口而出地说他大冷天也不知道戴副手套出门,又想到自己已没说这话的立场,心烦意乱之下也就没心情管别人怎麽著了。沈凉生看到了,秦敬自然也看到了──他没见过崔招娣,不知道她同沈凉生是什麽关系,只见到她手扶著车门,手搭在肚子上往这头看过来。那样的目光几可算是柔肠百转的,对上自己的眼便不好意思地垂下头,默默地坐回到车里去。 结婚了吗?应是还没吧。他若是结婚了,报上肯定是要登喜告的。许是因为他父亲去了没满年,还不能办喜事。不过孩子都有了,总归得补场喜酒。秦敬头乱七八糟地想著,头随沈凉生往宅子里走,先前心口还抽抽地疼,现下却又没事儿了,半点疼的感觉都没有。俩人进到客厅里,下人见到秦敬愣,上茶时没忍住冲他笑了笑。秦敬便也冲她笑了笑,望向沈凉生时笑意仍未收回去,看得沈凉生心头突地跳。“找我什麽事?”他低头点了烟──少带著点掩饰意味──复又淡声问了句。秦敬也没废话,开门见山地把事情说了,望著沈凉生的脸色等他的答复。“我知道了,你放心等消息吧。”沈凉生倒没刁难他,也没拿话堵他,痛痛快快应了下来。“对不住,麻烦你帮这麽大的忙。”“不客气。”正事说完了,客厅中时有些沈默,静了片刻,两人同时开口:“我……”“中午留下来吃个饭吧。”“不了,”秦敬摇摇头,“我这就回去了。”“…………”沈凉生看著秦敬没答话,秦敬同他对视几秒锺,又重复了句,“我回去了,谢谢你。”“那我就不远送了,”沈凉生闻言起身,比了个手势,“请。” 当初分开时,虽说想著好聚好散,但沈凉生心里终归有股碍於自尊不可挑明的怨气 ──那时他何尝没有抱过希望,希望自己在秦敬心目中的分量重过任何人任何事,希望他能选择留下来。如今沈凉生倒不怪秦敬有了事情才来找他,也不怪他这副说完事情就要走的态度,心中非但没觉得不快,甚至是有些愉悦的──甫见时只消眼,他便看出秦敬仍然喜欢著自己,後来崔招娣下了车,被秦敬见著了,当中会生出什麽样的误会,沈凉生自然很明白,却偏不同他讲清楚,任他自己边儿难受两天再说。“秦敬,”沈凉生口中说不远送,可仍是陪秦敬走到了门厅口,还故意放柔声同他道了句,“看你比以前瘦了,自己个人保重。”“……嗯。”秦敬走在沈凉生之前半步,闻言脚步微顿,却未回头,只低声应了句。沈凉生再不言,目送他穿过花园走向铁门,心中带著那点愉悦默想到,明明舍不下还非要舍,秦敬,你这就是自找罪受了。 秦敬走出沈宅大门,走到街上,沿著僻静的街道直往前走,错过了通往电车的路口也没停下。昨日的雪大约还没下透,天色阴霾著不见日头,只泛著青白的光,像覆雪的大地上倒扣了只白瓷碗,人被闷在碗里头,憋久了便有点喘不上气。秦敬并不觉著特别难受,方才跟沈凉生说正事儿的时候,条理也是清楚的,脑子半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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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糊涂。直到现在走得远了,松下劲儿来,才终有些晃神,恍惚著心道了句,年没见,他也算是有家有孩子的人了。说来也到岁数了,自己以前不动脑子想想,待真见著了才大惊小怪,实在有些可笑。又想到他嘱咐自己个人保重,就好像……好像……秦敬突然想到娘去世前,还能认出人的时候,也是跟自己说:“宝儿,往後个人好好过。”後来她就不认识他了,直昏睡著,走之前也没再睁眼看看他。秦敬蓦然觉得委屈。倒不是觉著沈凉生对不起他──是自己先离开他的,总不能不讲理到让人家非得对自己念念不忘──只是觉得委屈,不能对沈凉生不讲理,就对自个儿的妈不讲理,跟个小孩儿似的,在心中胡搅蛮缠地同他娘说:你跟我爸都不要我了,还让我自己怎麽好好过。 不过委屈归委屈,心倒是半点不痛的。秦敬又走了段儿,突觉得胃里有些恶心,不是平时犯胃疼那种感觉,早上也没吃什麽,可就是越来越想吐。秦敬赶紧走了两步,走到道边儿树底下,刚扶住树便吐了出来。胃里没什麽吃的,也没吐酸水,只呕了口褐不啦唧的东西,秦敬愣了愣,才想明白那是血。不是新流的鲜红的血,而是不知道什麽时候就憋在了那里,现下终於吐了出来,落在树下未被人踩过的积雪上,暗褐的、陈年铁锈般浑浊。似是有什麽东西,在不知道的时候,早已静静地死在了身体里。腐烂的尸首这才见了光。 秦敬刚刚脑子有点晕乎,吐出这口血整个人反倒清醒了。他扶著树缓了片刻,低头看著雪上的血,用脚尖把那片污渍拨散了,拿旁边儿的雪仔仔细细地盖住,才又继续往前走去。 沈凉生虽然因著当初那股不能明言的怨气,故意想让秦敬误会难受两天,正事上却也没耽搁,小刘礼拜二早便被放了出来。秦敬怕他过意不去,没敢跟他说是找了沈凉生帮忙,只说是送的钱管了用。小刘刚受完吓,脑子还不大好使,时也没想明白,只想到秦敬怕是搭了自己的积蓄进去,悔得脸通红地跟他赔不是,又说要把茶馆卖了还他钱,被秦敬堵了句:“茶馆卖了你们家喝西北风去?”“那…… 我……你……”“跟你说我根本没搭少,”秦敬知道要说钱全是干娘出的,小刘必定也不信,便笑著弹了下他的脑门儿,随口编了个小数目骗他,“反正我人吃饱全家不饿,钱放著也是长虫子,等你妹妹们都嫁了,你娶了媳妇儿再还我也来得及。”不过这来倒是提醒秦敬了,他欠沈凉生的这份人情没法儿还,可金钱上面总要想办法还给他。秦敬不晓得沈凉生是怎麽把人弄出来的,只猜测除了人脉关系,少不了也要花钱送礼,即便不清楚具体的数目,问他他也不定说,可总该要能还少还少。 礼拜二傍晚秦敬去了沈宅道谢,掐著晚饭前的点儿去的,估摸著这时候沈凉生应该在。结果沈凉生这日有应酬,秦敬左等右等也不见人,下人要招待秦敬吃晚饭,秦敬心说沈凉生不在,他在他家吃饭算怎麽回事儿,便坚决推辞了,直干等到了九点。沈凉生回到家,进客厅便见秦敬坐在沙发里,跟他熟的佣人也陪他坐著,俩人正笑呵呵地聊天。“少爷。”下人跟秦敬聊天聊走了神,见沈凉生进了客厅才赶紧起来,退到边去了。秦敬也跟她块儿了起来,冲沈凉生笑著点了点头。“几点来的?”沈凉生身上还带著外头的寒气,此时却觉得心头暖,走近问了秦敬句,语气倒没上回见时那麽客气。“刚来。”“吃饭了麽?”“吃了。”“吃什麽了?”“…………”沈凉生其实半点不信他是刚来,这话不过是想逗逗他,闻言转脸看了立在旁边的下人眼,下人知道他是什麽意思,赶紧老实地摇了摇头。“再块儿吃点吧,我在外头也没吃好。”沈凉生倒没揭穿秦敬这点瞎话,只淡声吩咐下人去备菜,等开饭的功夫,顾自在他身边儿的沙发里坐了下来。秦敬本心不想跟他这儿吃饭,也不想跟他坐这麽近,不过想著还有事要说,便也没挪地方,正色开口道:“小刘的事情谢谢你,我想……”“吃完饭再说。”沈凉生打断他,复转头淡淡打量了他眼,似是漫不经心地道了句,“怎麽两天没见,你好像又瘦了?”“没有吧。”他越是这麽说秦敬越觉得别扭,终忍不住往旁边挪了挪,同他拉开点距离。沈凉生倒不介意他躲著自己──误会还没解开呢,以那人的脾气,倘若不躲才是怪了──而且他是真觉得秦敬脸色不好,便也有些後悔之前故意挤兑他,心道还是赶紧把话说清楚了完事儿,别让他再跟那儿偷偷摸摸地难受了。“我爸去年……估计你也在报上看到了。”於是便从沈父的去世聊起,聊到他大哥的死──沈凉生自是不会跟秦敬说明他对他大哥做了什麽,只说是他自己抽大烟抽死的──又聊到他留下的遗腹子,把崔招娣的事儿原原本本地同秦敬解释清楚。“沈凉生……”秦敬并没怀疑沈凉生的话,南市那边就有不少大烟馆,偶尔也能见著倒毙路边的尸首,当下十分诚恳地安慰了他句, “节哀顺变。”秦敬话说得很是诚恳,沈凉生却不大满意,他想要的可不是这个反应──听说崔招娣跟自己没关系,那人面上并没有半点松心的意思,高不高兴就看不出来了。“秦敬……”沈凉生刚要再说,却见下人已把菜摆出来了,便转了话头道,“先吃饭吧。” 秦敬那胃口已去看了大夫,药也吃了,遵循医嘱禁食了大半天,後面几顿老老实实喝的白粥。现下看著满桌的菜,秦敬有些下不了筷子,可也不想让沈凉生知道他胃口不好,少吃了些,又觉著有点犯恶心,便赶紧打住了。沈凉生看他停了筷子,脸色有点发白,料想他是饿过劲儿了,吃了东西反而胃疼,也不敢劝他吃,只盛了碗热汤给他,看他口口把汤喝了,低声问了句:“还疼麽?”“不疼了。”秦敬眼见瞒也瞒不住,干脆点了点头,撂下汤碗了起来,决心抓紧跟他说完正事抓紧走人,“小刘的事真的谢谢你,人情我是还不上了,我欠你的也不止这桩……”“秦敬,”沈凉生也随他起身,绕过桌子走到他身前,不错眼珠地望向他道,“我跟你说过,人情不用你还……”上回他跟他说这话,确是存了几分告别的意思,但如今再说起来,却是带著份想重修旧好的心思。沈凉生以为小刘这事可算个契机,就像在余烬未歇的炉子里添了把柴,心中有火焰腾地又烧了起来。只是虽存了把人哄回来的念头,话却也不大好说,沈凉生正犹豫著怎麽开口,又听秦敬道:“我知道谢字说了不值钱,可除了谢谢,我也说不出别的……总之谢谢你说人情不用还,其他的……比如办事儿花的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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