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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第1页)

“不用了。”“那哪儿行,怎麽著也不能叫你为了这事儿破费。”“你……”沈凉生想跟他解释把小刘捞出来根本没花钱,但秦敬这副执意要同他清帐的态度实在让他心口堵得慌,最後索性明白地问了句,“你就非要跟我这麽客气?”秦敬却未答话,只摇了摇头,不知是指“没跟你客气”,还是“不用再说了”。俩人静了几秒锺,秦敬先开口道:“天晚了,我回去了。”“……我送你。”“不用了。”“还是……”“真的不用了。”沈凉生时不知道该说什麽,心里也有点烦乱,同上回样随他走到门厅口,还要再往外送,却听秦敬道:“留步吧。”屋里烧著暖水汀,虽因厅大不是很热,但秦敬穿著棉袍在屋里待了半天,头上也出了层薄汗。沈凉生怕他撞凉,见他要往外走,伸手把拉住他,耐著性子温言道了句:“落落汗再走。”“嗯,围巾围上就得了。”秦敬却只把手里的围巾往脖子上缠了两圈,又冲沈凉生点点头,便干脆地举步向外走去。 残雪未消的冬夜自然是很冷的,仍是那条熟悉的街,秦敬却走得全不似上回那麽艰难。他不是没看出沈凉生想要复合的意思,也知道上回的事儿是个误会,可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这次说什麽也不能再回头──上次的误会就像场预演,让秦敬彻底想清楚了,沈凉生早晚有日要结婚生子,热恋正酣时他以为自己可以不管不顾,蒙著眼走步算步,但那日场预演,终於打破了这个迷障。至於沈凉生与日本人有来往,秦敬觉著自己都利用了他这份关系,也没有资格去指责他什麽。不过自己决计不会放弃眼下在做的事,说穿了无非是三个字,“不同路”罢了。──他们根本就是不同路的。不是没有过爱,可惜这样的爱打开始就无将来可言,最终静静地死在了身体里,尸首残骸随著口血吐了出来,浑浊的、陈年铁锈般的颜色。 秦敬沿著街边不疾不徐地往前走,脑子片清明,身上也是暖的──脖子上的围巾还是他去外地上学前他娘给他织的,用了最好的毛线,那麽年了,还是又厚又暖。其实走了的亲人直未曾走远,依然暖暖和和地拥裹著他。人活世,总有惘局,但只要不自己作践自己,怎会不能好好地过下去。 既想著要还沈凉生的钱,秦敬便决定把房子卖了──实则他也没什麽积蓄,存的那点钱早都陆陆续续地捐了出去,现下要凑这笔款子,除了卖房他也想不出什麽别的辙。学校正放寒假,不过同事间也有些往来,听闻他要卖房,便都说帮他打听消息,秦敬也觉著如果能卖给熟人是最好不过,没准儿往後还能厚著脸皮回去看看。二月初方华结婚,对象就是秦敬那位虽然不大会说话,可也苦追了人家姑娘好几年的同事,算是苍天不负有心人,终於修成正果。 婚礼上除了亲戚朋友就是学校同事,秦敬跟大夥儿围成桌嘻嘻哈哈,只是酒半点不肯喝,他也知道他那胃口可经不住再糟蹋了。“秦敬,别人敬的酒你不喝,我这杯你总得喝!”酒过三巡,新郎官儿走到秦敬跟前,同他勾肩搭背地道了句,“我谢谢你……我真的谢谢你!要不是你……”“你打住,”秦敬见他已经醉了,猜到他要说什麽,赶紧截下话头,同他碰了杯,“你小子什麽都甭说了,我先干为敬。”“不,我还是得说,你让我说……”对方却不依不饶,可见真是醉了,喝完了酒,拉著秦敬的手情真意切道,“要不是你让著我,我也娶不著她……”“唉,你快少喝点吧。”秦敬好笑地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背。实则他跟沈凉生分开後,方华也看出来了,又暗示过他次,却仍是被秦敬拒绝了,最後终於彻底死了心。秦敬觉著有点对不起她,可不想害了她──即便是现时现刻,在已经决定再不回头的时候,秦敬依然承认,自己这辈子,兴许是再没办法喜欢上别人了。既然喜欢不上人家姑娘就别害了她。如今她嫁的这小子其实真不错,男人都讲个面子,就算是句醉话,他肯这麽说,可见对她确是片真心。 婚宴快散的时候,群人吵吵著要去闹洞房,秦敬不想跟著添乱,就在边笑笑地看。“不去跟他们热闹热闹?”老吴平时虽同他们混成团,但到底是个长辈,此时走到秦敬身边儿,笑著问了他句。“不了,春宵刻值千金,我这人最有眼力见儿了,不去搅合人家数金子。”“呵呵,”老吴笑了两声,又问了句,“听说你要卖房子?”“嗯,您也帮我踅摸踅摸?”“行,不过你卖了房子,打算住哪儿去?”“小李说他朋友家有处偏房空著,我想先租著住。反正我就个人,怎麽都好办。”“秦敬……”老吴闻言踌躇了下,放低声道,“有个事儿我直想问问你……”“您说。”“你父母的事儿我也知道,按理说你家就你这麽根独苗儿,这话我不该跟你说……”“哎呦喂,您快别吞吞吐吐的了。”“小秦,愿不愿意到陕北去?”“嗯?” 秦敬闻言愣住了,转头定定看向老吴,张了张嘴,又闭上了。“我有朋友在那头,”老吴复把声音压低两分,“他们是合计著想要建两所学校的,但也确实缺人才。如今的形势你也知道,这场仗是个旷日持久的事,後方……”“您别说了,”秦敬突地打断他,干脆地点了点头,“我想去。”“真愿意去?”“嗯!”老吴看著秦敬,看著他的眼睛,看到里面的真诚,笑著点了点头:“就是先问问你的意思,怎麽著也要到今年九、十月份,我在北平有两个学生也想要过去,到时你们搭个伴儿,路上总安全些。”“没问题。”秦敬也笑起来,蓦然觉得豁然开朗,满心喜悦。是啊,到大後方去。可以教书,也可以做别的,准定能有很可做的事。心中已没有什麽桎梏,唯有片天高云阔。──他爱过,许是这辈子只爱这次,但已把这份爱合著故乡的雪,葬在了故乡的树下。而剩下的全部的生命,便愿同其他千千万万为家国而战的人们样,奉献给这片广袤的,美丽的,生他养他的土地。 二十秦敬打上回那走,个月都没再见人影,沈凉生却也没主动去找他──他想哄他回来,又看出他的态度不是那麽好说动的,便想先理理自己的心思,想清楚到底要拿这个人怎麽办。沈凉生以为秦敬摆出这副坚拒的态度还是因为自己和日本人有来往,这倒不是什麽不可解决的矛盾──沈父已经死了,沈凉生不必再顾忌他那份遗嘱,不用再向他证明自己能够担起沈家这份家业,大不了从跟日本人合营的工厂里撤资拉倒。反正钱总是赚不完的,来沈凉生无心在中国久待,工厂早晚要出手,二来日本人已不满足於合营瓜分利润,小早川说服不了沈凉生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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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受罪 作者:鱼香肉丝

政,便在这上头给他施加压力,沈凉生少也有点烦了。为了把人哄回来放弃些金钱利益,沈凉生觉得自己是可以接受的,秦敬在他心里还值得起这个价。最关键的是要不要带他块儿出国──自从收拾完他大哥,沈凉生便把移居国外的打算提上了日程,决定至再留个年处理後事,到时要拿秦敬怎麽办就是个问题。若不带秦敬走,沈凉生也觉著如果自己重和他在起,好个年又再扔下他,这事儿做的用“过分”二字形容都嫌轻了。可要带秦敬走……沈凉生扪心自问,他现下确实还喜欢他,很想带他走,可不保证往後会直喜欢下去。沈父不在了,没人催著沈凉生结婚,他自己也不著急。沈父病的那段日子里,沈凉生回忆起很旧事,忆起儿时目睹过的母亲的悲苦,终归有了些自省,不愿自己喜欢的人也受这份罪。他想著若同秦敬复合,还是该好好待他,并没打算边同他好边找个女人结婚,可又知道这是因为自己还喜欢他,所以才愿意为他做这个决定。但这份喜欢能持续到什麽时候?两年?五年?十年?他现在喜欢他,带他走了,去个背井离乡、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而後终有日不喜欢了,想要结婚生子了,彼时再说什麽“好聚好散”,未免太卑鄙了些。重新见到秦敬时,沈凉生看到他眼底藏著的情意,便也立时忍不住了,十分想与他重修旧好。只是冲动过後,把心思仔细理,却又少见地拿不定主意──他确是个没什麽良心的人,仅有的那点良心都用在了秦敬身上,结果便是犹豫来犹豫去,直犹豫到了三月。 秦敬要卖房子的事直瞒著小刘,直到三月初定了买家,眼见瞒不下去了,才把这事儿跟他说了。他不敢说是要还沈凉生钱,不敢说自己要去陕北,只告诉小刘是想去外地教书。“哎呦我的祖宗,你这又是唱的哪出啊!”小刘听就急了,“在哪儿教书不是教,不好好在家呆著,非去外地干吗?”“…………”秦敬没说话,又摆出那副低眉顺眼的态度,脸“随便你骂,反正我已经决定了”的德性。“……退万步说,” 小刘咄咄敲著桌面儿,恨不得把桌子当成是秦敬的脑袋,敲出个洞来看看里头怎麽长的,“就算你去了外地也不至於卖房啊!大伯大妈留下来的房子哪儿能说卖就卖?再说你往後就不回来了?回来了打算住哪儿?”“去跟你和你媳妇儿挤著住呗。”秦敬闻言倒是接了话,嬉皮笑脸得让人看著就来气。“我呸!”小刘啐了他句,气完了,脑子却也有点转过弯来,心说秦敬可不是这麽没轻重的人,他要卖房八成还有别的缘由,再联系上自己之前的事儿想,突地就开了窍。既然有了怀疑,小刘自是要打破沙锅问到底,秦敬左推右挡地跟他磨了半天,眼见再不老实交待小刘就要上鞋底抽他了,才举重若轻地承认道:“也是为了还那个人钱。”“……因为我的事儿?”“不单因为你的事儿,”秦敬怕他难受,顺口编了个瞎话,“以前我们在块儿时我也欠了他不少,如今能还清少是少吧。”“…………”小刘根本不信他那话,闻言呆愣著坐了几秒,刚刚没拿鞋底抽秦敬,现下却猛地反手给了自己巴掌。道歉的话他说不出口──轻飘飘句对不起有个屁用──这巴掌是下了死力打的,半边脸立马红起来,渐渐浮出五道血檩子。“你快别这麽著!”秦敬赶紧扯住他,再不敢开玩笑,也顾不上守秘了,正色跟他解释道,“我说去外地是想去陕北,你也知道……反正就算没有你那事儿我也想把房子卖了,你就信我这回行不行?” 正是暮色四合的光景,屋里没开灯,小刘同秦敬在昏暗的屋子里默默坐著,静了许久才哑著嗓子问了他句:“……还回来麽?”“回来,”秦敬点点头,斩钉截铁地许诺道,“仗打赢了,我就回来。”“…………”“钱什麽的你就别惦记著了,咱俩谁跟谁啊,再者说了,你欠我总比我欠他好,对不对?”“…………”“你就好好开你的茶馆儿吧,抓紧踅摸个媳妇,回头给我生俩干儿子玩儿,”秦敬笑著摸了摸他的头, “要不干闺女也成,小子太皮,还是闺女好。”小刘终於再忍不住,垂头哭得直吸溜鼻涕。秦敬心说早晚得哭场,现在闹完了,走的时候少轻松些,於是也就任他哭了小会儿,最後找了条干净手绢儿给他,难得叫了句他小时候的称呼:“小宝,不哭了,我还回来呢。”其实这走,还能不能再回来,秦敬自己也说不准。但无论活在何方,无论死在何处,家乡的风景总已深刻心头,如此便就够了。 交完房拿了钱,秦敬拣了个礼拜天,上午十点锺去了沈宅。沈凉生倒是在家,听下人说秦先生来了,许因心里还没敲定主意,竟边往客厅走,边觉得有点紧张。三月中天已有些回暖了,秦敬立在厅里,穿著件深蓝的夹袍,戴著副黑框眼镜,看沈凉生走进来便冲他笑了笑,突令沈凉生有些恍惚──他突地记起来了,他们初遇时也是这样的早春,秦敬也是这副打扮。人群中他抬起头,对他笑了笑,然後就过了三年。 “沈凉生,”秦敬笑著同他打了招呼,半点都没废话,只把卖房子的钱如数递给他,明明是给人家钱,脸上的表情却有些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够不够……唉,总之了也没有,你凑合凑合吧。”秦敬的语气带了些玩笑的意思,沈凉生却半点觉不出轻松的感觉,忍不住蹙起眉,稍嫌冷硬地回了句:“这钱你怎麽带过来就怎麽带回去,别让我说第二遍。”秦敬倒不介意他的态度,只又笑了笑,把钱放到客厅茶几上,见沈凉生欲再开口,先步打断他道:“我这趟过来也不光为这个事儿,也为著跟你道个别。”“…………”沈凉生闻言整个人愣了愣,刚想说什麽也便忘了个干净。“我想要去外地教书……”秦敬自然不会同沈凉生说自己要去哪儿,斟酌著道了句,“往後估计也没什麽再见面的机会了,你……”“秦敬,我……”沈凉生这才回过味来,急急走前几步拉住他的手,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如何说起,只紧紧握住他的手,面上已有两分掩饰不住的焦灼。“也不是马上就走,大约是秋天才动身,”秦敬并未把手抽回去,反而用另只手覆住沈凉生的手背,双手同他用力握了握,“只是提前告个别,你往後保重。”沈凉生被他用力握了握,手上反倒失了力气,愣愣地任由秦敬把手抽了回去,几似无措地望著他的眼,再开口仍是那句:“秦敬,我……”“沈凉生,再见。”秦敬知道抽冷子告诉他这个消息,他定会有些无法接受,可是俗话说快刀斩乱麻,便干脆地往後退了步,又重复了遍,“往後保重,再见。” 话音甫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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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敬再不拖延,转身往门厅口走去。沈凉生望著他的背影,因著本能的、最後的点自尊,没有开口留他。只是脑中片茫然,千言万语都似流水般从指缝间流走,什麽都抓捞不起。这份茫然直到几个锺头後才缓过来,沈凉生猛地起身,往门口走了几步,又返回来带上秦敬留下的钱,匆匆开车去了南市──他终於想明白了,往後怎麽样先不说,起码有句话他得告诉他。所谓千言万语,其实也不过就是这句话:秦敬,我喜欢你,别走。 沈凉生到南市时正是晚饭前的锺点,家家户户升起炊烟,群小孩儿趁著家大人还没来喊吃饭凑在块儿瞎闹,呼啦呼啦地从沈凉生身旁跑过去。沈凉生快步走到秦敬家门口,抬手扣了扣门,等了片刻门便开了,刚想喊秦敬的名字,却见门里著个不认识的女人,愣了愣才问了句:“请问秦敬在麽?”“秦敬?”应门的女人也愣了愣,“……哦,您说秦先生,他不跟这儿住了,您要找他……您等会儿啊。”沈凉生默默立在院门口,望著对方边往院里走边扬声问了句:“诶,你知道卖咱房那位秦先生住在哪儿麽?外头有人找他。”“这我哪儿知道,谁找啊?”“我也不认识,就……”买房子的小夫妻你来我往地说了两句,再回头,却见院门口已经没了人,头把门关好头嘀咕了句,这人走了怎麽也不说打声招呼。 沈凉生步步走出胡同,方才跑过去的小孩儿又跑了回来,沈凉生侧身让他们先过,然後继续往外走。房子都卖了,应是决意要走了吧。应是决意要走了。他头想得清楚,头却觉著身上竟有些没力气。其实他来找他,不过就是绷著那麽股劲儿。可在看到旧日熟悉的门扉後著陌生人的那刻,这股劲儿便突地泄了,身上都跟著有些脱了力。 沈凉生并未取车,步行去了刘家茶馆。茶馆生意不如以前好了,小刘不得已减了个夥计,自己跟著剩下的小跑堂块儿招呼客人。“二少……”沈凉生进门便被小刘看著了,赶紧迎了上去,心下只以为他要找秦敬,便先步开口道,“秦敬他……”“他不在,我知道。”沈凉生淡淡接过话头,把秦敬留下的钱递给小刘,“这钱你帮我还给他,跟他说我不要,让他别再往我那儿送了。”“哦……”小刘挠了挠头,依言接过钱,想著自己承了人家老麽大的人情,有点过意不去地招呼他,“您要有空就在我这儿坐会儿?上回的事儿,我……”“不用了,我这就走。”沈凉生出言截住他的话,只是口中说著要走,人却也没动地方,仍旧立在当地,眼望向茶馆前头的台子。还没到开演的点儿,只是个空台子。茶馆儿里客人也不,沈凉生却仿佛突然听到了喧哗的人声,笑声。而後是鼓掌声,叫好声。他看到爆满的茶馆儿里,客人坐不开,便有著的,有自带马扎的,热热闹闹地挤了屋子。台上著的人穿著身长大褂,手里拿了把扇子,单口相声说得不错,听上去有点评书的味道,抑扬顿挫,妙趣横生。桌上有壶渐温渐凉的茉莉香片,不是顶好的茶,可是香得很。 小刘陪沈凉生块儿著,看他静静地望著那个空台子──他以前是坚决反对秦敬同沈凉生搅合到块儿的,可现下觑著沈凉生的侧脸,竟又觉著有些不落忍,犹豫了下,从旁问了句:“二少……要不……您有没有什麽话想让我捎给他?”“……没有,”沈凉生收回目光,微摇了下头,又答了遍,“没有。”然後便干脆地转身走了。小刘为他打起门帘儿,目送人走远了,才把帘子放下来。那样个背影,绝不是伛偻的,也说不上萧索,可偏就让人觉得有点可怜。 他已没有话要同他说,却又有天去看了他──沈凉生让周秘书暗地打听到了秦敬现在住在哪儿,然後有晚自己开车到了附近,把车停在道边,个人在车里坐了几个小时。他去看他,可也不是真的想要看到他,只是想在同他接近的地方呆会儿──只晚,只次。烟抽了,车厢里便有些朦胧,沈凉生摇下车窗,放了点新鲜的夜风进来。秦敬租的房子靠近海河边儿,沈凉生安静地坐著,听见河上有夜航的货船驶过,汽笛声合著夜风飘进车里,近了,又远了。那夜沈凉生归家入睡後做了个梦。梦里是夏天,他跟秦敬块儿坐在客厅的沙发里,像是第次告别时的情景。但自己口中的话,却是第二回告别时他没能同他说的……“秦敬,我喜欢你,别走。”“沈凉生……”梦中秦敬的神情似有些诧异,仿佛是真的惊讶般反问自己,“我要你喜欢我丄干什麽?”自己答不出来,也觉著没什麽好说的,只默默想到,哦,原来他要的不是这个。既然他要的不是自己的真心,那自己也就好像再没什麽能够给他的了。 自梦中醒来後天色仍未放亮,沈凉生静静躺在黑暗中,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倒不是笑自己做了这麽个梦,而是笑自己竟然幼稚得像个不通世事的傻子。他终於察觉到自己深藏的念头──原来第回同秦敬分开後,在自己的意识深处,他竟直没觉得他们会就这麽分开。这年互不相见的时光,自己竟幼稚地、下意把它当成了场漫长的冷战。只看谁先端不住劲儿,服软妥协两步,然後他们就能重新在块儿。他以为他们还互相喜欢著,却在做了这样个梦时才恍然大悟,其实秦敬已经不喜欢自己了。或许第二回告别那日就已经看出来了,不过是紧闭著眼不肯承认,直到终於做了这样个梦──睁开眼,梦就醒了。他已经不喜欢他了,所以他们不能再在块儿了。无非如此。 沈凉生觉得好笑,於是便笑了,而後久违地流了泪。还真是久违了。二十年,或者久。他任泪水流下来,然後干在脸上,仿佛又听到秦敬同他说再见。仔细想想,第回他同他告别时,其实是没有说再见的。没有说再见,却总觉得会再见。如今说了再见,反知道是不会再见了。 不再见就不再见吧,自己拿不定主意,他便帮自己拿了主意,这样也好。他能忘了他,他就也能忘了他。沈凉生躺在黑暗中默默告诉自己:三十而立之前,你要忘了他。 二十二这年的春夏,沈凉生有半是在南边儿过的。既然预备要走,该办的事就要抓紧办起来。工厂若要出手,除了卖给日本人没有第二条路,开价低也没辄,华北这头的工业早被日本人垄断了,英美资本根本插不上手。不过其他要转让的股份地产总没道理草率贱卖,沈凉生四月去了趟北平,五月中又去了上海,谈完正事却也没急著回津,索性在上海住了个月,只当是度个长假散散心,也好像是离天津远点,便能快点忘了那个人。 七月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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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连著下了几场暴雨,大大小小的河水位个劲儿地往上涨,月末终於发了水患,津南津北的农村被淹得挺厉害。沈家的工厂在城区外围,但是建在西面,暂时还没什麽被淹的危机。周秘书抱著未雨绸缪的心态挂了电话到沈凉生住的饭店,把农村遭灾的事情跟他说了说,请他回去坐镇。沈凉生接到电话倒没耽搁,吩咐人去定了回津的车票,却也没把这事儿想得严重。天津可是日本人在华北最重要的战略基地之,伪政丄府再怎麽不作为,也不会放任水淹到城边儿上来,最炸堤引水,淹了周围的田也不能淹了天津城。彼时不仅身在外地的沈凉生没把这水当回事儿,连在津城里头住的人也没有什麽大难临头之感──津城地势本来就低,往年隔三差五就要闹场水,次数也便无所谓了,至排水不畅的街道被泡个几天,出行不太方便而已。老百姓没有危机感,伪政丄府也没有什麽举措,只发了个普通的文告,提醒各家各户在自家门前或是胡同口修个小堤垫,别让水流进家里就算了。 八月上旬沈凉生启程回津,火车刚开到半路就听说津城周遭的水患已经愈发严重,再往前开了段儿,干脆通知说进津铁路全被淹了,车想直接开进津城想都甭想,得先错路开去北平。交通片混乱,火车走走停停,车上的人著急也没办法,只能盼著天津政丄府赶紧炸堤引水,别真让水进到城里头去。日本人这回倒没坐视不理,派出驻军去炸了永定河堤,结果非但炸的地方不管用,还挑错了炸堤的时候,正赶上阴历大潮,海河无法下泄,上游洪峰又隆隆地涌了过来,眨眼间大水就入了城。那是场百年不遇的祸事,大水入城时的景象简直没有半分真实之感──人还在马路上头逛著,就听到远处有牛吼般的轰鸣,合著嘈杂尖利的叫喊:“来水啦!快跑啊!”可人跑得再快也跑不过水去,只能眼睁睁地看著洪水奔涌而来,在街道拐角激起人高的浪头,刹那间就追到了脚後跟,前後左右没地方跑,有就地爬上车顶的,有手脚并用上了树的,连道儿边的电线杆子上头都攀满了人。 秦敬当日在家歇暑假,人正赖在床上看书,便听到外头有股从未听过的响动,还没回过味来,已见水涌进了家门,转瞬就齐平了床沿儿。他租的房子正在海河边,又是片洼地,可算是受灾最严重的地界儿,亏得这是白天人醒著,要是赶到夜里,恐怕还做著梦呢就得被水冲跑了。好在房子是砖瓦盖起来的,不是农村那种泥坯房,被水这麽狠命冲著也没塌。秦敬不会游泳,只瞎乎乎地摸著了桌子,又好像扒住了门框,鼻子眼睛里都是水,昏头昏脑地挣扎著上了房,都不清楚自己是怎麽上去的,仓促下自然什麽都顾不得带,没真被水卷走了已是万幸。 沈凉生傍晚到了北平,出了车便得知正在这日下午,津城已被大水整个淹了个透。家里公司的电话都打不通,那头的具体情况时也不清楚,只知道陆上交通全面中断,这当口还要想进津,除了坐船就只有游著去了。沈凉生连夜去找朋友联络船,友人以为他是担心沈家的房地和工厂,头帮他联系著,头劝了他句:“你现在回去有什麽用?该泡的早都泡了,我可听说现在天津城里乱得很,踩死淹死了不少人。人命总比钱金贵,你不如再避个几天,踏下心在这边儿等消息。”沈凉生摇摇头,并没答话,只支接支地抽烟,脸色有些发白,大夏天的,手指尖却直冰凉。 天津遭灾北平不会不管,但到底不能算港口城市,可调过去的船实在有限,连各个公园的游船都被搜罗空,只看能调去少是少。第二日中午沈凉生跟著先批援助的船队进了津,眼见城里的状况竟比他想的还要差,水浅的地方也有半人高,深的地方足可没顶。因著朋友的面子,沈凉生被直好好地送回了剑桥道。想是怕有人哄抢船只,光送他就用了俩人,最後留了条船下来,还叮嘱了句沈老板小心出行。剑桥道此时已成了剑桥河,不过因离水头远,沈宅地基打得又高,除了地下室泡得厉害,楼进的水倒不太。下人已找东西把门堵了,又把楼的水扫了出去,景况还不算狼狈。沈凉生进家半句话没有,直接上了二楼,从卧室抽屉里拿了把以前弄来防身的手丄枪,随手别在腰里,然後又蹬蹬蹬下了楼,阵风似地来了又走,去哪儿也没交待。他确是想去找秦敬,又不知要打哪儿找起。方才不能叫人划著船跟自己瞎转悠,现下倒是想清楚了──先去他住的地方看看,没有就去学校,再没有就从地势高、聚了人避难的地方开始找,处处找过去,总归得把那个人找出来。 沈凉生现下划的这船原本也是条公园里的游船,船头用红漆做了编号,大约是新近重描过,漆色血般的红。他觉著自己是冷静的,划船的手半点不抖,脑中竟还蓦然想到很久前跟秦敬块儿泛舟游湖时的情景──他骗自己说湖里有鱼,後来被自己握住手就乖乖地没有挣。 正是当午的光景,前些日子没完没了地下雨,如今却又放晴了。日头烈烈地照著头脸,照著水面。水里漂著各种各样的物事,间杂著些死鸡死猫的尸体。也有人尸──沈凉生冷静地想那定不是新死的,半是上游淹死的人随水起流下来,泡了几天才浮到水面上。尸体已被泡得发肿,面朝下也看不出是男是女,漂到棵被水冲得斜倒了的树下便被挡住了,想继续往前漂又卡得动不了,忽忽悠悠地挣扎著,像死得不甘不愿的水鬼还附在尸体上头,挣扎著想踅摸个垫背的,好换自己去投胎。沈凉生自是不肯去想那个人是否也被水冲走了──不会水的人若被冲跑了准定时半刻不起来,要是被呛晕了,或被水冲得在哪儿撞到了头,八成也就永远不起来了。而後变成具浮尸,不知漂去何方,最後在太阳底下静静散著尸臭。──这样的念头,沈凉生半点也不敢有。 可说是不敢有,脑子又像裂开了样,半儿叫著别想别想,另半儿却不屈不挠地提醒他,你得想想,如果那个人死了,如果他死了……如果他死了又如何呢?沈凉生只觉脑仁儿被日头晒得发疼,意识清醒又迷糊,後半句话是无论如何想不出来了。後背层层地出著汗,许是晒出来的,又许是冷汗,握桨的手仍是片冰凉,只机械地往前划。 大水是昨日下午涌进城的,伪政丄府根本组织不起有力的救援,老百姓没有别的指望,胆子大的就跳下水自己游,胆子小纵然会水也不敢瞎动,怕被卷进什麽没盖儿的下水井里去。秦敬这种压根不会游泳的自然只能老老实实地蹲在房顶子上,先从天黑蹲到天亮,又没吃没喝地晒了上午,嘴唇已经脱了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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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些头晕。四周已成片泽国,房顶子上少少都蹲了人。可能附近有家小孩儿水来时正在外头玩儿,被水冲就没了影,孩子的爹应是凫水出去找了,孩子的妈就直在房顶上哭,秦敬听著不远不近的哭声过了夜,後来就听不著了,大约是终於哭都哭不出来。他坐在房顶上望著四下浑浊的水,也不知道之後该怎麽办。耳中突又听见别的响动,规律的,!!的,像有人下了死力拿头撞墙。连惊带吓,又撑了夜,秦敬脑子也不大清楚,还以为是谁要寻短见,提起力气跪在房顶边往下看。结果却见并不是人,而是口不知打哪儿漂过来的棺材──许是自上游坟岗子里漂下来的,似条载著死的船,漂著漂著被墙挡住了,就下下地往墙上撞。!声,!声,闷闷的像敲著口丧锺。 而後秦敬抬起头,便看见了沈凉生──其实他的眼镜早在水里就不知掉哪儿去了,视野片模糊,却在抬头看见远处条往这边划过来的小船时,莫名就知道那是沈凉生。他猛地起身,却因蹲坐久了腿麻,刚起来两分又摔了回去。秦敬下意伸手扒住身边的瓦,动作急了,使力又大,手心被瓦片豁口划了道长口子,血呼地涌出来,却也不觉得痛。沈凉生眼神儿好,远远便望见了秦敬,心刚放下来半寸,就看他在房顶边儿晃了晃,於是又吓了跳,见著人竟也松不下心,急急划到房下头,起身伸出手,哑著嗓子跟他说:“过来,我接著你。”这头的水足有人高,船离房顶并不远,秦敬也不用跳,几乎是连扯带抱地被沈凉生弄到船上,还没稳就觉著对方身子晃,带得两个人起跪了下来。“沈……”两人面对面跪著,秦敬被沈凉生紧紧抱在怀里,刚想开口便觉颈边突有些湿热,於是半个字都再说不出口。沈凉生哭也哭得没有声音,只紧紧地抱著他,许是用力太过,全身都微微地发颤。秦敬双手回抱住他,看他身上被自己手掌流出的血弄得片狼藉,感觉到他衬衫後背湿得厉害,掌心贴上去,那道伤口这才觉得痛,直痛到心底,痛得自己也想哭。 沈凉生把脸埋在秦敬颈间,少顷就控制住了眼泪,却又默默抱了好会儿才放开他,反手握住他的手腕,眼瞅见他手心里的口子,想碰,又不敢碰。“小口子,没事儿。”秦敬赶紧出声安慰了句,嗓子也哑得厉害。“……别的地方还有事儿麽?”“没了,我挺好的,你……”“秦敬……”沈凉生面上已无泪痕,可眼圈仍有些发红,那是秦敬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几乎脆弱到了无助的表情。他听到他继续对自己说:“求你跟我走吧。去英国,或者美国,你想去哪儿咱们就去哪儿,行不行?” 秦敬闻言霎时愣住了。沈凉生从未跟他说过出国的打算,但让他意外的不是这个,而是那个“求”字。曾经相处过那麽些日子,他从不知道这个人也会求人做什麽。於是现下听到这个求字,便似心口被丄插了把刀子进去,刀把儿还露在外头,封住了血,封住了痛觉,却也封住了只差点就冲口而出的那声“好”。 “沈凉生……”秦敬呆愣到几乎是木然地看著面前跪著的人,也看著周遭茫茫的,望不到头的大水。战祸,天灾,桩连著桩,简直像真要天塌地陷,陆沈为海。人说百无用是书生,他个教书的,能做的事也的确有限,可要让他走,他又真的舍不下。“沈凉生……我舍不得。”若是片太平盛世,或许还能舍得。但可惜不是。就因为不是,所以舍不得走。哪怕再没本事,再没什麽能做的,也还有最後件想为之事。无非就是那句话:“我国生我养我,我与我国同生共死”。“你走吧……我……”秦敬有瞬想说我喜欢你,我不能跟你走,但我这辈子只喜欢你个人。无论你在哪儿,无论我在哪儿,我活日,就有日记得你,定时时念起,必日日不忘。可话到嘴边儿终是打住了──他既不能跟他走,那跟他说这个简直就是往伤口上撒盐,反还不如不说。话说不出来,心口那把刀子倒是动了。从上到下,寸寸地剖下去,把人血淋淋地剖成两半──从未有哪刻如现下般,真的让人想把自己剖成两半,半留下来,半陪他走。 “你让我走……”沈凉生也跟秦敬样呆愣地跪著。愣了半晌才同样木然地,好似真的不知道答丄案样问了句:“可是你在这儿……还能让我走去哪儿?” (此章有反攻,请慎阅^^)二十三民国二十八年这场大水迟迟不退,当局没什麽作为,日本人不会管,不久後天津商会收到由曹汝霖、吴佩孚等显要人物签名的呼丄吁书,建议尽快成立个自救组织。灾後第六天,商会终於组织起了天津市水灾救济委员会,其中确有人是真心做事,也自有人只象征性地捐点钱,无非是虚应个名儿。 那日在船上,沈凉生句话问得秦敬无言以对,只能同他起沈默,眼看著他脸上那份脆弱的神情渐淡渐消,终又变回了自己熟悉的那个人,冷静地往後安排。“你房子住不了,先跟我回去吧。下午我去工厂,找别人陪你块儿去小刘家看看,房子要也不能住了,就还让他们先搬到西小垫那套公寓里去。”顿了顿,又补了句,“你要不愿意跟我那儿住,跟他们块儿搬过去也行。”秦敬跪在原地,见沈凉生边说边已坐好执了桨,船忽地荡开来,他身子跟著晃了晃,看上去便似有些无所适从。“秦敬,”沈凉生边划船边扫了他眼,语气说不上冷淡,只是严肃的,“这事儿就当是朋友间帮个忙,我若有别的要求自会向你提,如果不提,你就不用想了。” 结果归其了秦敬也没搬去跟小刘那头。来西小垫那套公寓虽在二楼没遭水淹,但实在地方不大,小刘家几口住著都有点挤,他妹妹们又没出阁,秦敬再熟也是个外人,住过去确实不大好;二来……二来什麽秦敬自个儿也想不清──他口中说不能跟他走,可又觉著欠了他许许无法偿还的东西,心里头愧得厉害。实则秦敬真不知道现下沈凉生是愿意看自己在他眼前晃,还是宁肯看不见自己图个心静,最後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干脆直接问沈凉生自己住哪儿比较方便。秦敬话问得委婉,沈凉生却也听懂了他的意思,似是随口回了句:“你在外头住我也不大放心,还是跟我这儿凑合几天吧。”这话本该是暧昧的,但因沈凉生那副自然随意的态度,倒真只像是普通朋友间的关怀了。於是秦敬便在沈宅客房住了下来,沈凉生找人又弄了两条船,条留著下人买东西出行,另条就是单为秦敬预备的,还特叫公司那个老家在南边儿,水性不错的小秘书跟了他两天,看他船划得顺溜了才放心他个人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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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受罪 作者:鱼香肉丝

。秦敬头帮干娘家归置新住处,头帮学校抢救转移东西,等忙的差不了,就听说商会刚成立了个救灾委员会。他本来是想跟著学联组织的救灾队做事,但还没来得及跟沈凉生报备,便听对方先步开口道:“你最近要有空就去我公司帮著做点事吧。”沈凉生这样的要求并不过分,秦敬自然不会不应,不过去了他公司才发现,沈凉生是让他帮忙在救灾委员会里做些案头统计工作。秦敬并不傻,沈凉生的心思他稍微想想就明白了。大水之後难保不闹瘟疫,沈凉生大约是不想让他整天在人的地方呆著,又怕什麽都不让他做他不安心,便给他找了这麽份差事。因为想得明白所以就难受──他对他太好,事事都为他想到了,他却终是辜负了他。 秦敬借住的客房在他最初留宿沈宅时也曾睡过,兜兜转转过了三年,从窗户望出去的景物尚无什麽变化,心境却已大不同了。最初的两天,秦敬夜里躺在床上,竟总觉著像下秒沈凉生便会推门走进来样,心中有些忐忑,忐忑中又有些不能见光的期待。他也知道既已到了这个地步,俩人间再无越界的瓜葛才最明智不过。可又隐秘地、不可告人地期待著……在对方离开之前,或在自己离开之前,种渴望著最後放纵次的冲动几将秦敬折磨得夜夜不宁。沈凉生那头反倒是副泰然处之的态度,从未在哪夜推开他的房门,平素相处也只像对熟稔友人般,绝不冷淡疏离,但也绝无什麽越矩之处。有时两人对桌吃饭,秦敬的目光偷偷越过菜望著沈凉生挟筷的手指,便开始有些食不知味。他只觉自己是如此渴望著他的声音,他的手指,他的嘴唇,他的皮肤,但每回尚存的理智都能将这种渴望狠狠地打丄压下去,顺便恶声恶气地提醒他──所谓的最後的放纵,做出来无非是害人害己罢了。 津城的老百姓在片汪洋中挣扎了半个月,八月底高处的水终有了点要退的意思,但随之已有人染上了疫病,偶尔可见到放火烧房的黑烟──那是整户人家都病死了,便被把火烧了个干净。沈凉生这夜有个不方便推的应酬,饭局设在了条歌船上,却是有些人见歌舞厅时不能重新开张,便另辟蹊径搞了花船,船上还雇了歌女载歌载舞,每夜在大水未退的街道上缓缓游弋。伪政丄府对这种发灾难财的行径非但不阻止,反还要跟著捞笔,对歌船征收娱乐税,外加再征收层船只税。沈凉生坐在船上,有搭没搭地跟人寒暄客套,眼望著船外的水,映著灯笼的光,映著月光,泛出粼粼的涟漪。“我看这景色可半点不输十里秦淮啊。”他听到席间有人笑赞了句,又有翻译转译给在席的日本军官听。沈凉生对中国的风光再如何不了解,也知道十里秦淮指的是南京城里的景致。那座早已被日军屠戮血洗过的城。 凭良心说,沈凉生全算不得个好人,沈家的工厂因著这场水也受了不少损失,这当口他愿意参与救灾,与其说是突然高尚起来,不如说是私心作祟:来是想给秦敬找点安全稳当的事做,二来每每想到大水中去找秦敬时那种焦灼恐惧的心情,也就真的想去做些事情──许是因为自己终在这场灾难中感到了痛,於是终於从心底产生了份共鸣。虽说开始参与救灾是出於私人目的,但沈凉生向来是个做事丝不苟的性子,既已做了就想要做好,来赴这个应酬本也存了个游说募捐的心思。可是现下他望著船外波光粼粼的水,又抬起眼望向席间坐著的人,突地十分茫然起来。仿佛是头次,他像灵魂出窍样在旁边打量著这场觥筹交错的欢宴──这些人,有中国人,有日本人,有些是他的朋友,是他浸淫了很久的交际圈子。这些年,他就是让自己投入到了这样个名利场中,他与他们没有什麽两样……模样的恶心。他听到船头歌女唱起首《何日君再来》,又听到身边的人接上方才的话题笑道:“照我看,这街配上这水不大像秦淮河,倒挺像画报上的威尼斯。沈老板,你是留过洋的,去没去过那儿?比这景致怎麽样?”他听到自己几乎是干涩地回了句:“不……我没去过威尼斯。” 这夜沈凉生托辞身体不适提早回了家,在客厅里没见著秦敬,便去客房找他,叩门等了几秒,却未听见回应。他已听下人说过秦敬回来了,手搭在门把上顿了顿,还是轻轻把门扭开,看到那人许是累了,正在床上睡著,没脱衣服,手里看到半的书也掉到了床边。沈凉生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为他拉过凉被盖住胃口,在床边默默看了他会儿,弯腰帮他把书捡起来,轻轻放到床头柜上,又轻轻地走了出去,却没拧熄床头的台灯。沈凉生出了客房,无声带好门,但也没走太远,只靠著走廊墙壁著,从裤袋里摸出烟来吸,觉著心口那股徘徊了半天的冷气终於散了,整个人被门内那方静谧安宁的灯光感染得踏实暖融。这夜沈凉生直在秦敬的门外,好像之前的某夜,呆在与他接近的地方,慢慢地吸著烟。下人路过,看他就手把烟头踩灭在脚边,很是心疼那块地板,赶紧给他捧了个烟灰缸过来,顺便把他脚边积的烟灰烟头扫干净。“我没事情了,你们都去睡吧。”沈凉生轻声吩咐了她句,语气柔和到把下人唬得汗毛竖了胳膊,心说少爷这是犯了哪门子!症。只点了壁灯的走廊中,沈凉生静静地著,烟支接支地抽下去,心里有个思量了半个月的念头,合著烟雾冉冉地上升,升到天花板上,鸟样盘旋了两圈,复又冉冉地尘埃落定。 秦敬醒来时迷迷糊糊地抬手看了眼表,发现竟已过了十二点。他本想脱了衣服继续睡,却刚解开个衬衣扣子便定住了。实际隔著门也闻不到什麽香烟的味道,可他不知怎地就确定沈凉生正在外头,心下跳快起来,犹豫地下床走到门边,又静了几秒锺才伸手拉开房门。“……还没睡?”“嗯。”秦敬瞥了眼沈凉生手里的烟缸,光看里面的烟头就知道他已在这儿了久,时也不知道他是个什麽意思,辨不清自己心里的滋味,同他对面了半晌,最後没头没脑地说了句:“我饿了,你饿麽?”沈凉生闻言便笑了,久违的浅笑看得秦敬面上红,好在走廊昏暗,应是瞧不大出来。 下人都去睡了,厨房台面上也不见什麽吃的,秦敬看沈凉生拉开冰箱门,想跟他说随便找两块点心垫垫就得了,又见他已翻出盖琏馄饨,想是下人包好了预备明天早上煮。“会煮馄饨麽?”沈凉生边找锅接水边问了秦敬句。秦敬点点头,沈凉生便把位置让出来,自己倚著备餐台看他烧开水。好歹个人在外头过了那麽年,他倒不是连煮个馄饨都不会,只是想看看他在炉子边的样子,有种居家过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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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的感觉。两个人默默吃完馄饨,秦敬主动收拾碗筷去洗,沈凉生在洗碗池边看著他,突然开口道:“秦敬,我想把工厂卖了。”“嗯?”“跟日本人合开的厂子,我不想做了。”“…………”“但如今这形势卖也卖不了别人,只能让日本人接手。不过卖厂子的钱我也不想留,有机会就捐了,捐去哪儿你也知道,你这方面要有信得过的朋友,回头就帮我问问。”“…………”“其他的事儿我尽量快点办,你说秋天走是要几月动身?”“…………”“我想要是来不及就先跟你过去,剩下的往後再说。” 沈凉生并不知道秦敬打算去陕北,只以为他想去南边儿形势好点的地方教书。他不肯跟自己走,那就只有自己跟他走了,反正是不想再跟他分开。前段日子那份泰然的态度,也是因为大抵有了计较,所以才能静得下心。“沈凉生……”秦敬再顾不上管池子里的碗,任由水龙头开著,哗哗地冲著手。这麽大的事儿,他只说得像跟自己商量明天吃什麽似的,秦敬的脑子也跟那水般不由自主、稀里糊涂地淌走了,半晌才艰涩地回了句:“你真不用这样……我……”沈凉生时也没答话。他其实已吃不大准秦敬还喜不喜欢他,以往的自信在两人第二回分手时就用没了,如今他决定跟他走,却也知道秦敬愿不愿意自己跟著他还要两说。沈凉生晓得秦敬这句话半是劝自己不要意孤行,但自己的主意已经定了,索性不去直面这种变相的拒绝,静了片刻,故意曲解道:“你要是说捐钱的事儿,坦白说我确实有私心在里头。”“我……”“我刚回国的时候,我父亲带我去居士林听人讲经,”沈凉生打断他,突地提起旧事,只似闲话家常般说下去,“他信佛,後来还请讲经的大师给我看命。我不信这个,不过记得当时大师特地背著我父亲跟我说了句……”顿了顿,又续道,“原话想不起来了,大概是说我命中带煞,若不积点福报,恐怕下场不好。”“…………”“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我以前不信,现在却有点信了。所以就想著,要是从现在开始做点好事儿还来得及,约莫也能活久点。”“…………”“活天,就能看你天。” 因著水龙头开得哗哗的,沈凉生时也没听出秦敬哭了。直到等了两分锺,才突然觉出他可能是哭了,赶紧走前步,丄手安慰地轻抚他的背,丄手顺便关上水龙头。他说这个的确带了两分想打感情牌的意思,但看命那事儿也不是打谎,最後那话说的可算片真心。不过要知道句话就招得秦敬哭,他也就不说了。沈凉生摸了摸他的背,刚想岔开话题哄哄他,便觉整个人被秦敬拽过去,後腰抵著洗碗池子,衬衫被池边的水蹭湿了片。唇上也是湿的,带著隐约的咸涩的味道。秦敬紧紧地抱著他,深深地吻上去,舌头几已抵到喉咙口,却还是觉得不够,像要把自己揉到他身体中样狠命地贴住他,吻早已没了章法,牙齿路磕磕绊绊,差点没咬到舌头。沈凉生环住他的腰任他亲了会儿,才把手移到他背上,下下轻抚著,引著他点点慢下来,含住他的舌头细细吸丄吮,缠绵地在他口中舔弄,咽下他忍不住越溢越的津液。不知道抱在块儿吻了久,两个人都有些恍惚,像做梦般地亲著,只觉距离上次这样抱在起接吻已经过了太久,久到现下根本舍不得分开。秦敬闭著眼,靠在沈凉生身上,投入得忘了还得喘气,口气憋了半天,腿突地软,身子往下滑了滑。沈凉生把抄住他的腰,好像是轻笑了声,然後就把他打横抱了起来。秦敬瘦归瘦,可怎麽说是个比沈凉生矮不了少的男人。沈凉生也不知哪儿来那麽大力气,就这麽抱著他穿过个偌大的客厅,步步走上楼,走进卧室,直抱到床边才放下来,然後便合身压了上去,边吻边去解他的皮带。秦敬顺从地张开嘴让他亲,人却猛地发力,翻身把他压到了下头,双手按住他的手,喘著气望著他说了句:“沈凉生,我想……”沈凉生却不等他说完便笑了,微微抬起头,额头同他抵作处,蹭著他的鼻尖低声回了句:“秦敬……我是你的。” 秦敬闻言脑子轰地声,後头怎麽脱的衣服全无半分印象,直到两人赤裸著贴在块儿,才像满足到了极处般吐了口气,低头咬住沈凉生的脖子,而後用嘴唇覆住齿痕轻轻吮吸,直到吮出印子来才继续向下吻去,寸寸吻到胸口,含住他边乳丄头用牙齿稍稍蹭了蹭,而後用舌尖打著转地撩拨。沈凉生平躺在床上任他为所欲为,感觉到他浑身上下散发的占有欲──秦敬以前在床上也半是热情的,但这麽强的占有欲却还是第次。这刻沈凉生再不担心秦敬是否还爱著自己。身体的感觉骗不了人,他感到他浑身上下都在诉说著爱意和渴望。说著喜欢他,说著想要他。 秦敬的吻愈来愈向下,吻过沈凉生平坦紧实的小腹,舌尖描摹著肌肉的纹理,复又顺著腰线路划下,舔过胯骨,舔湿私丄处的毛发,有点像在撒娇样用脸贴住他饱胀的阳物磨蹭,而後才含进去深深吞吐。沈凉生被冲头的快丄感激得低叹了声,仔细感受著他湿热的口腔,感受著他的舌尖舔遍自己的物事,然後终感到他往後方舔过去,会阴被舔得片酥麻,那处也被牵连著收缩了两下。他默默放松身体,任由秦敬反复舔湿那处,借著津液润滑伸进根手指做著扩张,甚至主动抬起腰配合他的动作,副全然奉献的姿态──他愿意把他的生命全然向他敞开,自此再无丝保留。 秦敬惦记著他是头次,慢慢用手指抽丄插了两下,抬眼轻声问了句:“……有凡士林麽?怕你疼。”“早没了,”沈凉生倒没什麽尴尬的神情,大方回道,“你去镜台上找找有什麽能用的吧。”秦敬抽身去镜台边翻了翻,拿了瓶大概是擦脸油的东西回来,倒在手心捂了捂,方重把手指送进去,弄了会儿才从根加到两根,最後试探地加到三根,前後足足折腾了快刻锺,大约是生怕把他弄疼了。沈凉生见他胯下直硬著,直挺挺地立了半天,自己看著都替他难受,干脆主动发话说:“差不了,宝贝儿进不进来?”好久没听他这麽叫自己,秦敬的心扑通狠跳了下,立时忍不住了,抽出手指拍了拍他的臀,暗示他自己翻过去。“就这麽著吧,”沈凉生丄手抽了个枕头垫在腰下,丄手竟还探到床头,把台灯拧开来,低声道了句,“让我看著你。”“…………”秦敬没接话,脸上却又突地红了层──他就想不明白了,明明是自己上他,怎麽到头来还是自己不好意思。头胡思乱想著,头却也没忘又倒了些擦脸油在自己那根东西上头,全抹开了方扶著物事缓缓插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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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插边紧紧盯著沈凉生的眼,轻声问他:“疼不疼?”沈凉生默默摇了下头,眉心却已微微蹙了起来,眼睛有些朦胧地回望著秦敬,看得他连话都再问不出来,心口下比下跳得厉害。秦敬知道他肯定是有些疼的,却又觉得眼前的情景说不出的动人。同记忆中模样,好似雨中春山、月下镜湖般的眼睛,长的睫毛扑簌著,让他忍不住俯身吻上去,蜻蜓点水般吻了又吻,最後简直是不讲理地说了句:“……不准这麽好看。”“其实不怎麽疼。”沈凉生听他这话实在觉得好笑,边说边抬了抬腰,暗示他要做就赶紧,心道你再跟我这儿没完没了地撒娇,今晚上谁上谁可就不定了。 他渴望了他太久,如今真的把自己埋在他的身体里头,反有种不大真实的感觉。秦敬边徐徐律动,边俯下丄身,小心翼翼地啄吻著他的唇,在吻与吻的间隙喃喃地轻唤他的名字。沈凉生丄手按住他的头,辗转吸丄吮他的唇瓣,舌头搅在起温柔地缠绵,另丄手来回抚摸著他的腰,复又路滑下,摸到两人交接的地方,轻柔地爱抚著他的会阴和囊袋。“嗯……别摸了……”秦敬本来因为怕他疼,直强自压抑著动作,不敢动得太快,现在被他在敏感的地方摸来摸去,便再难以忍耐,用力快速顶了几下,又暂停下来,喘息著说了句。“舒服麽?”後头确是有些胀痛,但也不是不能忍,沈凉生还有余力在嘴上沾他便宜,手也没闲著,指尖划过他的股缝,借著交丄合处的油滑探进他後面的穴丄口,轻轻抽丄送了两下,“这麽著是不是舒服?”秦敬趴在沈凉生身上,前头被他包裹得密不透隙,舒服得像要化在了里面,後头却被他的手指侵入,虽只是根手指,似也没戳到那个地方,却竟真的平添了两分感觉,捺不住轻声呻吟著越动越快,乳尖情动地挺了起来,被沈凉生的左手反复揉捏,只觉浑身都热得不行,含著对方手指的小丄穴也忍不住偷偷张翕。“想它麽?”沈凉生带起他的手,放到自己硬挺的阳物上。“嗯……”秦敬低低应了声,握住他的阳物,合著自己的抽丄送节奏快速套丄弄,半晌又突然补了句,“沈凉生……我想你。”“…………”沈凉生蓦地抽回在他後处骚扰的手指,双手环住他的背,将他按到自己怀里紧紧抱住,贴在他耳边静了几秒,方才哑声回道,“我也想你。” 这夜情事过後,两人起洗了澡,相拥躺在床里说了很久的话。沈凉生给秦敬讲他的小时候,讲他的母亲。在黑暗中抱著他,吻著他的额头,为他低声背诵勃朗宁夫人写的情诗。沈凉生的语调冷清得没什麽起伏,诗句本身却是热烈而馥郁的。那是段远在异国他乡,且早已消逝了的传奇,与他们无干,不是属於他们的故事。他们的故事好像早已开始,又好像才刚刚开始。但所有属於两个人的故事,都可以用诗集的第首作为开头── 我觉察背後有个黑影揪住了我的发往後拉,还有声吆喝:“这回是谁逮住了你?猜!”“死。”我答话。而那银铃似的声音回答:“不是死,是爱。” 二十四秦敬醒过来时沈凉生还睡著。他端详了他片刻,小声咕哝道:“别装了。”然後便见沈凉生嘴角微挑了下,果然是已经醒了。昨晚上有扇窗子没关,晨风把窗帘吹得鼓鼓。因著是夏天,窗帘也换了瞧著凉快的颜色,是种像被太阳晒褪了色似的浅绿,攀著米金色的暗纹,鼓出来的那块像凸起只硕大圆胖的金鱼。秦敬看了会儿,突跟沈凉生说:“咱哪儿都不去了,好不好?”“我无所谓,你再想想吧。”沈凉生上午约了人,没跟秦敬块儿赖床,边起身穿衣服边随口回了句,倒不见如何喜出望外,只是副全不干涉,随便他拿主意的态度。 沈凉生让秦敬再想想,秦敬却也没怎麽再想,因为知道那头的日子实在艰苦──人大抵都是这样,自己怎麽著都好说,但让自己喜欢的人也跟著自己吃苦,便舍不得了。於是这日晚上等沈凉生回了家,秦敬五十地跟他交了底,末了说了句:“所以真不能让你跟我过去,咱就还是在这儿住著吧,行麽?”沈凉生点点头,也没说什麽,只把他抱进怀里,吻了吻他的额角。 沈凉生不是不晓得秦敬有他的理想和抱负,也觉著喜欢个人便应该成全他,但其中的风险自己却实在担不起。如果他死了──有日他是这麽想过的。现下再想来,如果他死了,自己也不是不能继续活下去。而之後便完全是等待:在生命的囹圄中,於每个深不见底的黑夜,等个不知肯不肯回来探监的灵魂。 他喜欢他,想跟他过辈子。他的理想他成全不起,只想找个折中的法子,为他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转天早沈凉生去了公司,头件事儿就是打了电话给小早川,把要出让工厂的意思同他说了说。小早川这两年直被茂川派系的人压著头,并没做出少成绩,他父亲对他也不甚满意,已要把他调回北平重新安排。沈凉生先把这事儿知会给他,便是想著最後还他个人情,从此两清拉倒。能拿下沈家的工厂大小也算点功劳,小早川自然很乐意,不过借口水灾时工厂受了不少损失,把价格压再压。沈凉生懒得和他磨蹭,却也顾虑著若同意得太干脆反而令人生疑,最後你来我往地扯了几天皮,终於谈妥了个合适的价钱,理了文件出来,两边盖章签字,了结了这桩买卖。这日送走了小早川,周秘书跟著沈凉生回了办公室,反手关死了门,在沙发边犹犹豫豫地,似是有话想说。沈凉生这公司大半是为了经营工厂才办的,如今工厂卖,也就没有再办下去的必要,沈凉生以为周秘书是担心他要何去何从,便先步开口道:“你放心吧,我已经和日方谈过了,他们也需要找个对厂子熟悉的中方经理,这是个不错的机会,那个经理的位子,我就推荐你……”“二少……”周秘书却稀罕地打断他,迟疑著道了句,“我知道您的意思……我就是想跟您说这个,那个经理我不大想干。”“老周,你可跟著我不少年了,这会儿就甭跟我客气了。”沈凉生晓得周秘书为人世故圆滑,以为他是抹不开面子,想再跟自己表表忠心,但无论如何他确是尽心尽力跟了自己七八年,沈凉生也很愿意最後提携他把,便同他开了句玩笑。“不是……”周秘书突地苦笑了笑,“我没跟您客气……”“那是为什麽?要有困难你尽管说。”沈凉生自认很少看错人,他不但晓得周秘书世故圆滑,也知道这人本质上同样是个唯利是图的主儿。这些年他对自己忠心耿耿,无非是因为跟著自己很有油水可捞,眼下放著这麽个大好的机会,他不信他不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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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受罪 作者:鱼香肉丝

,只当他是还有什麽顾虑,便打算把话摊开来清楚,若有问题就给他解决了算了。“二少,您怎麽看我,其实我也知道,”周秘书倒没再吞吞吐吐,随他把话挑明道,“我说这话您别见怪,您可能不大看得起我,说实话我也不大看得起自个儿……”“老周,你别这麽说。”沈凉生闻言微蹙起眉,从办公桌後头起身走到他面前,边走边点了支烟,又让了周秘书支。他确是觉得周秘书是个油滑的小人物,有时爱在自己背後搞点儿上不了台面的花活,但想想他也是为了老婆孩子,只要不出大格就睁只眼闭只眼,与其说是看不起,不如说是压根没正眼看过。“总之我以前跟著您,您干什麽我就干什麽,现在您不干了,我也就不想干了。”周秘书先前还是副犹犹豫豫的神情,几句话的功夫,却似已下了决心,“您别见笑,我这都快四十的人了,才想著少长点志气。不管怎麽说,我好歹也是个中国人,那个经理我就不做了。”“…………”沈凉生闻言愣了愣,半晌什麽都没说,两人默默对面著,把手里的烟抽完了,沈凉生拍了拍他的肩,这才道了句,“那就不干了,往後的事儿往後再商量吧。” 沈凉生以前陪著沈父听过不少次经,知道佛家有顿悟说,但他不信佛,便也不怎麽信那些佛家道理。但这日,仿佛突然之间,他睁开眼,终於仔细去看──或者也称不上顿悟,只是从这场水灾之後,终於设身处地感觉到了痛之後,眼前的迷障才层层剥了开来。──於是看到了自己,看到了别人,看到了家与国。 这夜回家後,沈凉生同秦敬说了已经签字把工厂脱手的事,又说安全起见,这笔款子时半会儿不能动,不过自己之前直存著要出国的心思,在海外银行里存著几笔钱,要是有稳妥的路子,倒是可以用华侨捐献的名义把这部分钱先转点过去。“沈凉生……”秦敬刚被来回折腾了半天,正平躺在床上喘气,突听他说起正事,犹疑著这话要怎麽说,“你要是因为我……总之你也不用……”“秦敬,你这老自作情的毛病快改改吧。”沈凉生打趣了他句,又把他拽到怀里抱著,随意跟他说了说周秘书的事儿,顺便聊了聊自己的想法。秦敬听完沈默了会儿,突然没头没脑地感慨了句:“你以前可从来不跟我这麽说话。”他这话倒是没错──沈凉生这人心思太重,以前即便是两人最好的时候,他跟他说事儿也半是暗示地,有所保留地,从来不曾像现在这样,怎麽想的便怎麽说,坦白得让秦敬几乎有点不习惯。“以前跟现在能样麽?”沈凉生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似笑非笑地看了他眼,附耳同他说了句不大正经的调笑话,搞得秦敬时无言,半晌才欲盖弥彰地回道:“谁说的,我可没答应。”“答不答应……都这麽著了……”沈凉生突地翻身压住他,蛮横地扳开他的腿,借著方才的润滑,将重硬起来的阳物猛地插到底,照准某处大力顶弄了会儿,见秦敬前头颤颤巍巍地起了反应,方带著他的手,引他摸去两人粘腻地胶著在处的地方,俯脸凑到他耳边问,“真不答应?你离得了它麽?”“嗯……”秦敬欲罢不能地呻吟了声,主动挺了挺腰,让他插得深,手指包住他的囊袋揉搓了两下,抬起眼认认真真地望著他回道,“是离不了你。”“…………”沈凉生顿了顿,低头吻上他的眼,舌尖划过睫毛,缠绵地舔著他眼角的红痣。──怎麽能样呢。他喜欢他,想跟他过辈子。 九月底的时候,秦敬引荐沈凉生同老吴秘密见了个面。三人坐在块儿商量完正事儿,沈凉生淡淡扫了秦敬眼,突又道了句:“吴先生,晚辈还有个不情之请。”因著天津闹了水,老吴也就没腾出空跟秦敬提秋天动身的话题。可老吴不提,秦敬却不能直装傻,自己不打算走了,总得跟人家说清楚,但又觉著惭愧,不知道怎麽开口。沈凉生心知他为难,便趁这个机会抢先帮他解释道:“不瞒您说,我们家跟小秦他们家也算门远亲,论起辈分他还得叫我声表哥。姨母过身前曾托我照顾他,只是他遇事儿总想不起来先跟我商量商量。您上回跟他提的事情,我实在不放心他个人离家太远,恕我在这儿以茶代酒跟您赔个不是。”秦敬之前跟老吴提起沈凉生时,只说是位信得过的朋友,哪儿成想这位少爷敢就这麽睁著眼说瞎话,时哭笑不得,只能个劲儿闷头喝茶。老吴那头倒没说什麽,同沈凉生客气完了,还反过来劝了秦敬句:“小秦,咱们学校是想要再扩招的,你留下来也好,往後就踏踏实实地跟著我丄干,咱们把学校办大办好,等这拨孩子长起来了,又是批新的力量。”“听见了麽?”沈凉生闻言又扫了他眼,淡声跟了句,“我跟你说你不听,你们校长的话你总得听吧?”秦敬心说老吴平时虽然乐乐呵呵地,总跟他们没大没小,但做了那麽年地下工作,眼光怕是毒得很,也不晓得他能看出少,当下坐在那儿跟上刑似的,大气儿都不敢喘,老老实实地嗯了声。 “我妈让你照顾我?你可真敢说,”直到开上回剑桥道的路,秦敬才半真半假地埋怨沈凉生道,“要让我妈知道了有你这麽个人,还不得立马跟你拼命。”“哪儿能呢,”沈凉生好整以暇地回了句,“不是有句俗话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麽?”“…………”“笑什麽呢?”“表哥,您别跟我这儿贫了,开错路口了啊。” 玩笑归玩笑,沈凉生确是想著得要好好照顾他。工厂卖了,他便不再想涉足轻工业这块儿──如今这景况,这方面但凡做大点就免不了要跟日本人扯上关系,沈凉生跟周秘书块儿合计了下,打算把手上的事情了了,来年转做些百货民生之类的买卖,不图挣少钱,也就是找点事情做。既存了个抽身而退,稳当过日子的心思,剑桥道那幢宅子沈凉生便觉著有些招眼,想跟秦敬起住到茂根大楼那头去。当初分手时没办过户手续,房契上写的依然是秦敬的名字,空了这两年,盖著家具的白布怕都落了好几层灰。沈凉生找了天带秦敬过去看了看,推门便闻见股久未通风的陈腐霉味,呛得两个人都咳嗽了声。沈凉生先步走去开窗,地板上也积满了灰尘,步个脚印。秦敬随他走进去,回身掩好大门,耳听沈凉生道:“回头我找人把两套公寓打通了,地方也宽敞点。”“嗯。”秦敬边答应著边跟他块儿把公寓四处能敞的窗子全敞了,又有些犹疑地伸出手,揭开个矮柜上覆的白布,手指摩挲著柜角镂刻的花纹。“别瞎摸,弄丄手土。”沈凉生走过来,跟说小孩儿样说了他句,拉过他的手,拍了拍他手指上沾的浮灰。“记得当时这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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