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收着?”
“我没有收着,我是拿来用。因为在计正辰之后,皇帝把建水坝的差事派给了我。”
“派给了你……你没说过。”柳乐惊讶地望着他。她以为予翀平日主要忙于封地上的事,或是另有一些政务交给他,但怎么会是建水坝?难道他也懂这些,怎么他从没透出半点口风?
予翀宽容地笑笑,好像她本该明白这样显而易见的事,既不明白,他也不计较,再多解释几句就是。他耐心地说:“的确是派给了我。我这趟就是为这事,在山西只呆了一二日,然后就去了水坝工地上——不去亲眼看看,我不大放心。先前我去瞧过一回,就是咱们成亲前,你还记得?
“那回却是封地上事多,只路过荥阳时顺便看了一眼,不过我看计正辰开的头倒还不错。我想,既已开了头,我又不大有工夫,何必再费麻烦另起一套,就按计正辰的办吧,便让人用这图样接着造。我人虽不在跟前,但水坝到底是什么样子,我心里得有数,所以这份原稿我自己留着,常拿着翻一翻。”
“不是说,照这样子建不成?”柳乐满腹狐疑。
“谁说建不成?”予翀傲然道。太阳把他的脸庞晒得黑了些,他的脸上有种豪放和骄傲的神采,“在计正辰手里,不行,在我手里,可以。”
柳乐几乎叫出声,他那模样多像——不,实际上,这正是禹冲的雄心壮志,他的话就像是禹冲本人说出来的。
禹冲的愿望竟会通过他实现?
柳乐的心奇异地跳着,一时说不出话,半天才小心地问:“当真?”
“当真。我反复试过很多次,怕你不信,这不,叫你亲眼看一看。”
予翀走到屋子正中拿布蒙着的庞大物件前,一把将布拽下来。
原来不是床,是几张长案并在一起,上面摆着一套搭建出的装置。
自然,柳乐从来没有见过沙盘之类的东西,因而面前的景象令她不胜惊异。案上放着一个长约十尺出头宽约七八尺的长方形大木托盘,像是个水池,高高低低的木棍固定在其中,架着中间挖空的半圆木柱,像是引水渠,可是渠中又糊着青泥,捏出一条河道的样子:有的地方宽阔,有的地方狭窄,如一条长蛇蜿蜒而下。横跨在河流当中,是用木条、泥土等材料搭起的一座河坝。河岸边地势亦呈现出高低不同,在一马平川之处,铺着细沙,上面零星垒几个方正的小土块,又在沙上划出一个个田字形状,做个村庄、田地之意。刚才看高出来的一端是用木架撑着的一个圆桶,桶上有笼头,通一根管子,连着河道最上方。
柳乐隐约有点儿明白了,还是问予翀:“用这个怎样试?能试出来?”
“对。用来试验什么样的水坝能抵住洪水。你看那个——”予翀指着那座约一尺见方的河坝说,“那便是咱们的水坝,只是小了许多,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等着看吧。”
他向门外点点头,侍从提来两桶水,爬上梯子,把水倒入大圆桶。
侍从退下后,予翀上前,举手将桶上的笼头一拧。徐缓的水流顺着河道慢慢淌下来,流到下游村庄时,沿着河边几条细细的水渠渗入农田中。
“这是平日雨水不多不少时的样子。”予翀说,“要是水大些,你再看。”他把笼头又拧了拧,水流顿时变得粗壮了,直冲下来,甚至冲出河道,漫进两岸的村庄。
“这时候就需要河坝拦水。”予翀伸手在那小水坝处摆弄了一下,又转身把笼头再拧大,上游的水发出沸汤似的咕噜声,往下急滚,可一过那水坝,水流变得和先前一样细缓,而水坝后面那只蓄水池中的水位渐渐升高了。
柳乐差点要拍起手来:“这可真妙。真的水坝就是这样?这是你做出来的?”
“做这样一个小玩意倒不费多大工夫,真的水坝因为是在河上建造,要难许多,不过说到底就是这么样。”予翀笑着说。
“你拿那些图就做出来了?”
“怎么,计正辰能绘出图,我照着做还做不出么?”予翀反诘道,但他眼里的笑说他只是假意斗气,并非当真要寻别扭。
“不是……你没说过,我不知道你懂这个。”柳乐转开脸,又去看那貌不惊人却神奇无比的袖珍水坝。
“我琢磨很久了,要不是整日琢磨这个,非得熟悉江河,我如何学会凫水的?”
一霎时,柳乐看到禹冲在黄河中游水,然后坐在河滩上,注视着滚滚的浪涛——禹冲的信中是这样写的。难道他也是?柳乐回想,予翀的确常常不在王府,自己又没跟着他,知道他整天在干什么?大概有不少时候,他就是在长江边上琢磨。他就是这样通了水利知识,还顺道学了凫水?他可真算是聪明,要干什么都能成。
她想细问问,但没吭声。
沉默了一会儿,她问:“荥阳的水坝什么时候建好?”
予翀的面容严肃起来。“明年。”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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