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被这一连串的消息震惊,他上下打量着阿术:“你……你三十八岁了?难道你是……侏儒?”
“原本不是侏儒。”阿术打量着自己赤裸的身体,喃喃道,“可是,为了能够藏身瓶中,父亲用药物把我变成了侏儒。”
玄奘恍然大悟,自从在莫贺延碛接触到阿术,他就觉得这孩子过于成熟,不但对西域的风土人情、政治军事、各国语言无所不知,连人情世故都那么精通。当时他只以为是粟特人从小把孩子当成生意人培养,才会如此,现在才明白,人家已经三十八岁了。
“那你父亲是……”玄奘小心翼翼地问,“上一代的瓶中人?”
“不,”阿术慢慢地道,“他是这一代的波斯皇帝,库斯鲁二世。”
“什么?”玄奘目瞪口呆。
“师父,”阿术笑了笑,眼泪慢慢涌了出来,“四十年前,我的父王,库斯鲁二世弑杀了他的父亲霍尔莫兹徳四世,当上了波斯的万王之王。他之所以敢于政变,是因为瓶中人背叛了霍尔莫兹徳四世,投靠了他。萨珊波斯四百年,有无数次这样的例子,皇帝不曾死在外族人的手中,而是因为大卫王瓶的背叛,被自己的儿子所杀。所以,我的父亲当上皇帝以后,就在他的儿子里选定瓶中人。我是父亲的第六个儿子,是波斯的王子。那一年,我才两岁,被父亲选定,对外宣称我夭折,然后开始秘密训练我瑜伽术,让我变成了侏儒。”
“他怎能如此残忍?”玄奘怒不可遏。
“残忍吗?”阿术坐在台阶上,遥望着面前的虚空,“两岁之前,我并没有记忆。也就是说,我与生俱来就接受这种训练,以为人生下来就该是这个样子,就该把堂堂四尺之躯缩成一个肉球,就该赤身裸体躲藏在狭小的瓶子里,就该几个月不吃不喝,也不呼吸。我根本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也从来没有见过绿树、青草、房屋和为生活所忙碌的人群。那些年,我渴望只见到一样东西,阳光。因为我记忆中一直残留着一个画面,赤身裸体在阳光下奔跑,暖洋洋的太阳照耀着我的身体,它不像铜瓶那样冷,它那样温暖、那样自由,它让我能看到很远的地方,能蒸发掉我身上的汗水,让我浑身清爽。后来,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父亲,父亲向我承诺,等他许完三个愿望,就让我获得自由,生活在波斯的阳光下。”
“师父,”阿术咧咧嘴,“父亲为我的降生等待了两年,我却为阳光和自由等待了三十年。我把您刚才念的话作为唤醒我的咒语,就是在时时刻刻提醒父亲,他的承诺,我在等着。”
“阿术。”玄奘握着他的手,失声痛哭。
阿术也哭了,他搂着玄奘的脖子号啕大哭,似乎要把这一生的悲惨、凄凉、痛苦与悲哀发泄在这一场痛哭中。
玄奘今年三十岁,几乎有二十年都是在行走中度过,他见过一个帝国崩溃的末世景象,见过人类因贪婪和欲望引发的灾祸,甚至在泥犁狱中见过那些被崔珏掳来的无辜者,被绑在齿轮上拔舌剥皮的惨状。但从未有一事,能像现在这样带给他这么大的冲击。一位波斯王子,自幼被药物改造成侏儒,塞在两尺高的瓶子里度过三十年!仅仅想一想,都觉得寒毛直竖,心胆收缩。
“我一直在王瓶内等待着父亲的第三个愿望,可父亲却再也没有许愿。”阿术呆呆地回忆着,“后来我也想明白了,历代波斯皇帝从来不曾许下第三个愿望,我的等待注定是一场空,我注定会在王瓶内度过一生。直到前几年,拜占庭皇帝希拉克略与突厥人苟合,东西夹攻,萨珊波斯面临亡国之祸,连父亲最爱的海尔旺行宫都被烧掉了。于是父亲终于来见我了,说他将要履行承诺,等我完成他的最后一个心愿,就让我获得自由。我问他最后一个心愿是什么,他说,他将把我和大卫王瓶送到万里之外的大唐,送给李世民皇帝。然后,让我蛊惑李世民出兵西突厥,这样他就能一心一意对付希拉克略了。”
“可是,”玄奘疑惑,“他怎么确定你能蛊惑大唐皇帝出兵?”
阿术自信地笑了笑:“师父,您还没明白么?当我在这个瓶子里的时候,我就是真正的魔鬼,无所不能。任何一个人内心都有欲望,当他看到一个瓶子能与他对话,展示出各种各样的神迹,还有谁会怀疑呢?”他指了指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莫贺咄,“您看看他,就是个例子。”
玄奘心情沉重,这是他无法反驳的事实。哪怕李世民再英明,再睿智,当他看到大卫王瓶的时刻,恐怕也会被激发出内心的欲望,从而被阿术所控制。阿尔达希尔一世的高明就在这里,他彻底看透了人类与众生的欲望。
想到这里,玄奘不禁庆幸,幸亏房玄龄、杜如晦和魏徵等人所学为儒家,不语怪力乱神,才甘冒风险将大卫王瓶阻截在西域,否则,大卫王瓶抵达长安之日,恐怕就是大唐天下大乱之时。
“于是,父亲派朝中一个臣子阿里布?耶兹丁为使者,秘密携带大卫王瓶,通过丝绸之路送往长安。”阿术陷入悠远的回忆,“我们这一路,行走了上万里,耗时将近一年。我躲藏在大卫王瓶内,远离了家乡和亲人,去往那个陌生的国度。所追求的,就是他日能回到波斯,在家乡的阳光下行走。我的瑜伽术能够不吃不喝不呼吸,休眠三个月。时间久了,我就必须从瓶子里出来,喝一些清水,吃一些食物。耶兹丁并不知道我的秘密,我只能在晚上他们睡着的时候偷偷出来。那一天,我们走到莫贺延碛,再走几天就将进入大唐的国境。当晚我们和焉耆人在沙漠的湖边宿营,于是我从瓶子里出来,准备喝一些清水,吃些食物,迎接这个陌生国度的挑战。可是……”阿术苦笑,“我出来的时候,却被耶兹丁无意间瞧到了。”
“哦!”玄奘恍然大悟,“原来,瓶中有鬼,说的竟是这么个意思!”
玄奘当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听到大卫王瓶的传说后,他以为是耶兹丁在告诫他,大卫王瓶里封印着魔鬼。当时也没有深究,现在想来,大卫王瓶封印着魔鬼,在波斯人尽皆知,耶兹丁又怎么会在临死前非要这样说?想来,是耶兹丁携带大卫王瓶万里东来,但那一夜竟然看见从中走出一个孩子,这个发现让他震撼且恐惧,虽然随即就被麴德勇所杀,但他始终念念不忘,才在临终前无论如何也要告诉玄奘。
“我当时并没有发现他,偷偷地跑到湖边去喝水。没想到这时候麴德勇带人来截杀焉耆使者,我们成了被殃及的池鱼,耶兹丁也被射杀。”阿术讲述着这件事,颇有些颓唐,“虽然我的秘密侥幸没有泄露出去,可……可我再也回不到瓶子里了!”
玄奘不禁哑然。
这件事说起来太荒唐了。一个影响到世界格局,牵涉拜占庭、波斯、西突厥、大唐这世上几个最强大帝国生死存亡的惊天谋略,竟然因为一次偶然,魔鬼再也回不到瓶子里,王瓶再也无法送往大唐!
“所以,我只好跟随着大卫王瓶的脚步,寻找时机,打算进入王瓶。”阿术苦笑不已,“那天晚上,碰上师父后,我就跟着师父来到了西域。没想到后来大卫王瓶到了高昌,竟然被朱贵利用,凭空造出一场大卫王瓶里魔鬼现身的计谋。当时连我也吃惊不已。”
玄奘也苦笑:“我遇见你的时候,何尝想过其中竟然有这么复杂的内情。”
“师父,”阿术有些好奇,“瞧方才您与我对话的意思,是知道我躲在瓶子里的。您是怎么发现的?”
“那只是一个猜测。”玄奘老老实实地回答,“这个猜测太可怕,贫僧自己也不敢相信,一直努力往别的地方想。可思来想去,也只有你在瓶子里,才能解释。阿术,还记得吗?我在莫贺延碛里遇见你的时候,你没有穿衣服。”
“是啊!”阿术瞧了瞧自己赤裸的身体,“躲在瓶子里,空间那么小,怎么穿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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