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化弄人,所有的还击都显得自不量力。
夏初透过安良旁敲侧击地问了问蒋熙元的情况,得知他没什么状况,这才稍稍安心地跟着新入宫的采女学行走跪拜。因着安良的叮嘱,那几个训导的姑姑对夏初并不苛责,但该学的却一样也没让她落下。
夏初有散打的底子,对于身体协调性控制得很好,几天下来,这仪态倒是有了进步,终于有点姑娘家袅袅婷婷的样子了。可到习字这一节时,训导姑姑看见她那两笔字,简直是头疼。
夏初带着几分尴尬发了狠,与自己那笔破字较上了劲儿,练得还算刻苦。
苏缜并不是每天都有时间来内廷看她,自己过不来时,便会找安良带她出来。在流觚亭与她一起吃个晚饭,在临近的淑景园里散散步。
淑景园有一面浅湖,正是荷秀柳繁的时节,傍晚间绵枝轻摆风送荷香,甚是清幽别致的一个去处。
两人步履缓缓,苏缜与她说着从前,忆着哪一次自己险得说漏了嘴,哪一次又恨不得自己说漏了嘴。夏初听得掩嘴直笑,说他们那次从百草庄出来,苏缜说她像个姑娘家,把她吓了一跳。
“我还真是笨。”苏缜浅笑道,“话都说到那里了,竟然也没想过你真的就是个姑娘家。”
夏初低头看着脚下的碎石子路,伸手划开迎面而来的柳枝,顺便揪了片叶子下来,放在手里转着。也笑道:“大人说西京没有黄公子的时候,我也从没想过黄公子会是皇上。一叶障目。”
她顿了顿:“有人与我说过,他说眼睛能看到的东西太少了,眼睛只看见心想让它看见的,它反过来却要蒙蔽心的宽阔。我那时不明白,现在想想也许就是这个意思吧。我只想着皇上就是黄公子,到现在……恍惚地觉得,你还是黄公子。”
“不然我是谁?”
夏初默然地笑了笑:“那老和尚太能打机锋了,是不是这个意思,其实我也不知道。”
“哪个老和尚?”
“就是那次去万佛山,那个禅院里的和尚。我本来……”
“本来什么?”
夏初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本来是去看看你还在不在那个禅院的。”
苏缜侧头看了看她,眼底便不自觉地漫上了笑意。他脚下停了一步,离了石子路走到湖边,探身折了一朵半开的荷花下来:“这枝开得好。”
荷花递进夏初手中,她冷不丁地便想起了那天在莲池边,也有这样一对男女,折了荷花,送了情意。彼时蒋熙元对她说,那才是人间常态。
如今荷花在手,这便是人间常态吗?
荷花馨香郁郁,花瓣粉嫩得像自己身上这浅绯色的宫装,柔弱待怜般绽放。粗糙的花茎微微刺手,夏初捏在手里用拇指轻轻地捋着,有一点儿出神,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
苏缜往她面前迈了一步,低头嗅了嗅她手里的花,又抬起眼来看着与自己不过咫尺的面庞,轻轻地问她:“在想什么?”
夏初抬头,望进那双裁了夜色染了月华般的眼眸中,心神一阵恍惚。两厢这样的凝视,悄然地便让人忘了呼吸,夕阳清风间的天地如若消失般宁静,只听得到自己一拍拍的心跳骤然乱了、紧了。
苏缜的睫羽微动,目光滑过她的眉眼鼻尖,落在了嫩如荷瓣的唇上,小心地敛住了呼吸,又往前探了探。
夏初捕到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抿了抿嘴唇,陡然紧张了起来,气息也变得短促而纷乱。眼瞧着苏缜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近,近到自己什么都看不清、看不见。
她紧了紧手掌,被荷茎上粗糙的芒刺扎了一下,蓦然便回过神来。几分慌乱地往后退了一步,将手中的荷花举了起来,挡在了自己的面前。
“夏初……”苏缜进了一步。夏初便又往后退了一步,低头嗅着荷花略带辛辣的香气,掩着自己烧红的面庞,心跳得直发空:“皇上……时间不早了,我,我得回去了。”说完也没敢再多看苏缜一眼,没敢多听他说一个字,仓皇地逃了开去。
苏缜看着她的背影在石子路上跑远,直至消失在柳荫树丛间。许久,才将窒在胸口的一口气缓缓地吐了出去。有点失落,有点烦闷,还有一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伤感。
说起过去,夏初好像还是那个夏初,可面对现在时,他却总在她的眼里看见犹疑与茫然。她似乎很小心,就像他一样小心,唯恐一个神情一句话,便会碰碎了什么。
转过一日,姜尚仪一早来找夏初,依旧是那样打量与忖度的神情,笑又不笑地看着她。夏初礼数周全地对她福了福身,心说这姜尚仪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毛病,来了这么多天了,怎么每次瞧见自己都跟不认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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